想起太湖名菜“满台跳”

有一次,偕老厂同事一道再游乌镇。
乌镇朋友客气,第一晚安排我们到塘北的一家叫“淡茶饭”的馆子里就餐。
菜式都是主人安排好的。极尽精美。我只顾吃,连没拍照。
有酒助兴,言谈更欢。先在客厅,后在饭桌,再回客厅,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席间,因为老厂领导俞君就坐在身旁,让我想起30多年前,我们一起在无锡吃过的一道太湖名菜“满台跳”。

俞君做人一向没架子,我么又任性不羁惯了,以至于从1981年我进厂办到现在,我一直喊伊“小俞”、“小俞”,尽管他要年长我五岁,且别人都叫他“俞总”。
想想那时的上海无线电十八厂,名气还真不小。飞跃牌电视机一票难求。厂里上上下下也群情振奋,人心思变,总想要更大的辉煌。
于是,厂部多次开会,商量出一套所谓“全面改革”的方案,不光产品要全面升级,连机制架构也要变成“扁平化”的“事业部制”,不再要过去的什么车间科室。还记得,这个主意就是俞君提出来的。
为了更好地向当时的局领导汇报,厂部决定再次细化方案。
不过,在厂里会议室商量,老有人推门进来请示汇报琐碎小事。电话也多,你刚接完我又接,开会开得断断续续。
于是,下下狠心,去无锡开会。当时没有拷机更没有手机,这下可以定定心心开会了吧。
当年无锡有家红梅无线电厂,一看“上海老大哥”来了,招待自然是做到最好。我们竟然入住了“荣德生花园”(当年只有老楼)。一行九人,就数俞君与我年纪最轻,于是就同住一间。
现在还能想得起的,就是荣家的房子好宽大,一间客房至少有40平方米,层高四米多。除了两张单人床,全套家什,大橱五斗橱玻璃橱沙发,中间还可以抛一张小方桌和四把靠椅。
浴室也有将近20平方,浴缸是那种带老虎脚的铸铁搪瓷浴缸,龙头家什全是紫铜的。
房子依山而建。出门见坡。四五亩大的坡地就是荣家的大花圃,姹紫嫣红。诚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也。
住得好,吃得当然也好。
当天中午就知道,晚上要请我们吃一道太湖名菜“满台跳”。问,何为“满台跳”,秘而不答。令人更加期待。
下午,我们照样开会讨论那个伟大的全面改革方案。
大概两点钟的时候,有人敲会议室的门。
一行九人中,除了我,都是领导,最小的官也是厂办主任。只有我,只是个负责记录的秘书,应门这千斤重担自然就落在了我的肩上。
门外是一个瘦小的渔民阿叔。手拿斗笠,身穿蓑衣,卷着裤腿赤着脚。一脸谦卑,毕恭毕敬。
那天有小雨。
我便问他有何事。
他就轻轻地用无锡土话问道,“你们晚饭几点钟开饭?”
老实讲,我当时确实觉得有点怪。我们这么重要的活动安排,你一个渔民,了解它干啥?怎么也挨不到你啊。
当时,我正年轻气盛。
于是,没好气的,我说,“红梅厂没告诉你吗?六点钟啊。怎么了,你想做啥?”
“没啥。我问清爽了,好去捉虾呀。”
你捉虾跟我们的开饭时间啥关系?反正他已掉头走开,我也没再问。
过了一刻钟,又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又是他。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翼翼的问:
“我三点半要下湖去捉虾了。你们的会议是五点半散吧?”
好极了,管了开饭时间,还管到我们何时散会上来了。
我心里确实有点不适意。
但毕竟在人家地盘,又受人家招待,不便发作。
“你捉虾么就去捉虾,跟我们开会搭啥界?好了好了,你放一百个心,我告诉你,是的,我们是五点半散会。”
他又走开去。
又过了十分钟,又有人敲门。
里面的讨论正热火朝天,正在发言的人听到敲门声,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快。
我赶紧去应门。
一看,还是这位手拿斗笠,身穿蓑衣,卷着裤腿赤着脚的渔民阿叔。
“还有啥事体啊?”
“不好意思。我想吃吃准,你们开会开到五点半,会不会结束不了?”
哦唷,老举。
不可小觑啊。
看来他是做接待工作的老同志了。连你们开会的人常常拖延,他都知道。这活儿,“没得三十年工龄拿不出来”。
我真的有点烦了。
“喂,推扳嗰十廿分钟,那虾会死啊。”
“唉,小青年,侬不懂。”他沉重地摇着头走开了,“等歇侬就晓得了。”
会议开得很顺利。而且到辰光就结束。
六点钟,我们都已齐齐围坐在饭桌旁了。
红梅厂的领导亲自作陪。
“阿拉乡下地方,没啥好物事,就是鸡啊鱼啊肉啊,拿不出手的。请上海来的老大哥千万不要见笑。”
其实,1982年,上海的国营老大哥日子也不好过,平时吃得很一般。
“不过,既然你们今天远道而来,为我们传经送宝,我们还是特别准备了一道菜。就是我们太湖周边最有名的'满台跳’。”
只见他手一招,厨师搬上来一个玻璃缸,往圆台面正中心一放。抬眼望去,里面是活虾。
“这是刚刚从太湖里捉上来的野生虾,脚劲好。别看它现在浸在白酒里,等一下,我把盖子一打开,你们不必用筷子搛,它自己会跳到你面前来的。巧的话,可能正好跳进你的蘸料碟子里呢。所以,我们当地叫它'满台跳’。”
一阵鼓掌。
“这'满台跳’最重要的,就是要弄准足捉虾的时间。早捉一个钟头,酒再一浸,脚劲就不行了,跳不到你面前了。”
说完,他就是去揭盖子。
果不其然,那虾踊跃地先后跳出来,高高低低,犹如不放光的焰火一般,好看极了。
那一幕简直终生难忘。
又是一阵鼓掌,还夹杂这低低的欢呼。
然后,众人手忙脚乱地去捉虾来吃。说来也奇怪,那虾都跳在我们伸手可以捉到的范围之内。竟没有一只特别厉害,跳出台面,跳到地板上去的。
“放心。慢慢捉,不会掉地上的。我们师傅今朝辰光算得很准足的。”
其他八个人都不知情,只顾捉,捉了蘸,蘸了吃,忙得不亦乐乎。
只有我,想起了那个手拿斗笠,身穿蓑衣,卷着裤腿赤着脚,三番五次来敲门的渔民阿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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