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minik Hangartner等 | 难民危机会让当地人变得更有敌意吗？

文献来源：Hangartner, Dominik and Dinas, Elias and Marbach, Moritz and Matakos, Konstantinos and Xefteris, Dimitrios, “Does Exposure to the Refugee Crisis Make Natives More Hostile? ”，American Political Science Review，(September 25, 2017),pp.1-14.

作者简介：

Dominik Hangartner: 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公共政策研究副教授，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政府系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移民政策对社会的影响。其个人主页参见：http://www.hangartner.net/

Elias Dinas: 牛津大学比较政治学研究和欧洲大学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比较政治行为学、政治社会学和政治方法论。其个人资料页参见：https://www.politics.ox.ac.uk/academic-faculty/elias-dinas.html

其他三位分别是来自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伦敦国王学院和塞浦路斯大学的Moritz Marbach, Konstantinos Matakos和Dimitrios Xefteris。

从2015年中旬左右爆发难民危机直到2016年3月欧盟与土耳其签订协议，欧洲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难民涌入。然而，有关难民危机对欧洲各国本地人的影响的研究依旧少之又少。在这篇文章中，作者通过比较研究位于希腊-土耳其边界的多个岛屿上的居民对于难民潮的态度，政策偏好，以及政治参与度的变化来分析难民的涌入对当地居民主观态度和政治倾向的影响。

通过一系列研究，作者最终得出结论：即便并不需要为难民长时间提供住所和食物，而仅仅是短时间地接触经过的难民潮，也会对本地人的态度造成负面影响，让他们偏向于反对接收难民。

（图：2015-2016年难民人数数据）

难民潮带来的问题

在近几年来，来自中东国家的难民和当地政府对难民混乱无序的管理见诸欧洲各大媒体报端，为社会矛盾和政治危机提供了天然的土壤。在很多国家，极右派政党通过宣传恐惧和焦虑动员了大量选民为其投票，并且对本国政治施加影响，出台各种反难民政策。这种现象无疑说明了，大量涌入的难民对欧洲人口带来了相当大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也是有理论依据的。前人的研究表明，如果外来人群和本地人群(i)拥有大致一致的阶级背景和行动目标，(ii)认识到必须一同合作才能共克时艰，且(iii)受同样的法律和宗教制约，那么就不会出现太过激烈的冲突(Barlow, Louis, and Hewstone 2009; Berg 2009; Finseraas and Kotsadam 2017; McLaren 2003; Pettigrew and Tropp 2006)。最近的研究也表明，本地人群对外来人群的了解程度和共情能力也有助于减少族群之间的敌对意识。

然而，作者指出，来自中东的难民非但不具备上述三条中的任何一条，就连离难民最近的希腊各岛屿的居民都不见得与难民有什么实质性的接触，更别提了解与共情了。经过希腊岛屿的难民们通常只是经过上岸点，随后直接前往可以乘坐轮渡的地方，中途在岛上只稍作休息，绝大多数在24小时以内都会离开。于是，绝大多数岛上的居民只能片面地在电视上看到上岸点和离岸点堆积如山的垃圾和杂乱无序的难民人群，从而产生对疾病散播和恐怖袭击的担忧。

作者提到，现在欧洲民众对于难民所抱有的普遍恐惧大致有以下几点。首先，难民会与本地居民在就业市场上竞争，从而加剧本国人的失业率。其次，难民不应当享受本地人才能享有的福利，因为会加剧政府的财政负担。第三，短时间内大量人口的涌入可能造成国内的公共设施短缺，让公共场合更容易出现混乱。最后，本地人口对于自身文化可能受到的威胁也相当敏感。

研究方法

作者发现，当下从欧洲普通民众的角度来研究难民潮对这些人的影响还相对较少，但这样的研究无疑是非常必要的：它不仅仅能够让我们更好地了解难民潮对欧洲民众短期和长期的心理影响，也让亟需设计更合理的难民收容政策的立法者们对本国民众的反应有更加实际的感受。

作者首先指出了这样的研究面临的困难：首先，为了比较受难民影响程度不同的各地民众的不同反应，研究者需要根据受影响程度做大量基层调查。其次，难民并不是随机选择即将前往的避难点的。根据社会学家Ravenstein于1885年提出的“移民定律”，那些影响移民群体选择目的地的各种因素同样对难民也适用。难民们不光会选择更近的避难所，也会考虑到避难所所在国家对外来群体的欢迎程度。作者认为，如果在研究时忽略这点，而直接比较接收难民人数和所在国民众态度的话，就会不可避免地陷入“选择性偏差”，对最后的研究结果产生难以估计的影响。

在本文中，作者通过对大量欧洲民众开展针对性调查，来考察民众对难民的态度变化，政策偏好变化，以及政治参与度变化。作者的目标人群是希腊-土耳其边境附近的希腊岛屿上的居民。这些人由于离难民源头最近，所以在2015-2016年间也经历了最严重的难民涌入。作者为了避免之前提到的“选择性偏差”问题，以这些岛屿离土耳其边境的距离作为唯一衡量居民受难民影响大小的工具（因为从土耳其边境进入欧洲的难民几乎无法避免以这些岛屿作为旅途的第一站）。

由于前文提到的经过希腊各岛的难民通常只是稍作停留便会离去，所以作者认为，他们的研究可以有效地规避对难民是否会带来就业问题、福利问题、公共设施问题和文化问题等的讨论，从而为理解难民问题带来的影响提供新思路。如果在没有就业、福利、公共设施和文化危机的情况下，民众依旧对难民的存在持有愈加负面的态度，那么立法者便需要去更加细致地考量在做难民的短时间疏导工作时存在的漏洞，例如进入点的秩序维持、卫生设施和垃圾处理等。

研究过程

在2017年二月份到三月份的时间里，作者的团队总共接触并调查了2070名希腊岛屿上的居民。其中，一半来自于距离土耳其边境较远，且并没有难民经过的岛屿；另一半则来自于距离边境相对较近，有的部分有大量难民进入的岛屿。每个岛屿上抽取的居民人数也与岛屿上的人口成比例。

（图：对岛屿距离边境的距离和每本地人口所接收难民人数的图表化对比，蓝色为回归线，表达了两个变量的大致线性关系。）

（图：每居民人口接收的难民数量在地图上的分布，颜色越深代表数值越大。）

作者对抽样调查的居民提出了四个类别的问题。首先是居民对于排斥难民的政策的支持度和态度。居民们被问到是否支持禁止学龄难民前往本地学校就读（打1-5分作为回答，下同），是否支持希腊政府减少收留难民的人数，以及是否认为难民有更强的犯罪倾向。其次是居民对于排斥移民（而不光是难民）的政策的支持度和态度。居民们被问到是否支持减少经济移民的定额和更强硬的边境管控，以及分别对于希腊本地穆斯林、穆斯林移民、希腊本地基督徒、和基督徒移民的感温计分数（Feeling Thermometer Score）。第三是居民是否更倾向于参与有关难民的政治讨论以及为难民捐款。最后则是居民对于反穆斯林的政策的支持度和态度。作者对每一个类别的各个问题得出的数据都做了整合。

下图是各组数据的图表整理。我们可以看出，那些受难民潮影响的岛屿上的居民更加支持禁止学龄难民前往本地学校上课的政策，以及减少难民收留人数。这个反应是作者没有料到的，因为之前提到的原因，这些难民通常会在24小时内离去，而并不会在希腊被收容至难民营或是送他们的孩子去希腊的学校上课。同样，这些居民也认为难民有更强的犯罪倾向。居民们的反馈也指出，他们更加喜欢希腊本地的穆斯林人口而非外来穆斯林人口，但对于各地来的基督徒并没有明显的态度差别。这些受难民潮影响的居民明显更加不支持议会中已有的穆斯林议员，尽管希腊国内目前有相当数量的穆斯林少数族裔。如果这些议员失去了席位，对国内的穆斯林群体显然是件坏事——而国内的穆斯林跟难民可没什么关系。最后，研究也表明，那些受影响的希腊人显然更加愿意支持反对难民的政策被颁布。

（图：作者对问题反馈进行的整理，原先1-5的打分数据经过二阶段最小平方法回归（2SLS Regression）处理。）

实验反思

作者对可能影响结果的因素进行了分析和排除。有一种可能性是，即便在难民涌入的2015年以前，那些靠近土耳其边境的希腊居民可能早就有了对穆斯林人的偏见和敌对心理，难民进入以后这种心理就被放大了，并且是以一种更剧烈的方式。为了排除这点，作者调查了所有2070名受访者于2015年1月难民涌入之前的政治参与和投票记录，发现并没有显著的反难民和穆斯林的记录。

其次，作者认识到，由于希腊独特的经济结构，这些受访者的收入来源大多都直接或间接地与旅游业有所相关，而难民带来的混乱显然会对旅游业造成相当大的影响。因此，这些受访者可能会对难民表现出尤为强烈的反对心理。于是，作者再次进行了分类调查，将这2070名受访者的收入来源和旅游业以直接有关、间接有关和无关进行了分类，并且整理数据。作者发现，这些数据并没有表现出显著的组间差别。这更加说明了，是当地政府无序的管理，而不是个人的物质经济问题，增强了本地人的敌对心理。作者还发现，居住地更加靠近各个岛屿的进入点与离岸点的居民敌对心理更加强烈。

实验结论

作者认为，他们的研究足以指明，是由于当地政府和欧盟的管理疏忽导致的各个进入点和离岸点的混乱景象，给当地居民造成了“难民入侵”和疾病传播等担忧心理，从而导致人民普遍反对难民的出现。即便这些难民很快都会离去，依旧对本地人造成了许多额外的担忧。此外，难民的到来还使得本地人对于合法的经济移民和其他少数族裔也更加抱有敌对心理，即便这些人都是合法合规的希腊公民。作者还在2017年，也就是欧盟-土耳其协定签署的一年后，对这些受访者进行了跟踪调查，发现即便已经一年没有再经历过大规模难民进入，受访者依旧抱有着与之前相同程度的敌对心理。这说明难民带来的影响是长久而持续的。

这个实验的结论同样可以适用于其他国家。目前绝大多数阿富汗和叙利亚的难民以西欧作为他们的目标，而沿途经过的国家，如克罗地亚、匈牙利、塞尔维亚等，正遭遇着和希腊边境上岛屿的居民同样的困境。这个实验无疑为这些国家的立法者提供了如何更有序的管理思路。

编译：周舒杨

审读：杨端程

编辑：吴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