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子•品诗6首《煤油灯》《一个矿老板说》《眼疖子》《裂缝》《小萝卜头》《大圣归来》

注：排名不分先后，按时间顺序

黄平子读黄平子《煤油灯》

——磨铁2020年度最佳诗歌100首

煤油灯

黄平子

用完了的墨水瓶

也舍不得

丢掉

塑料瓶盖上

敲一个小孔

套一个铝皮牙膏头

通一根棉绳

就是一盏

方方的

圆圆的

小煤油灯

夜是黑色的

墨水瓶是绿色的

牙膏皮头是白色的

火是暗黄色的

写作业

凑得太前

吱的一声

头发就烧焦了

我的鼻孔

是两个小小的

烟囱

黄平子读诗：所先感谢磨铁，满额选了我三首诗。这首诗初投磨铁的时候叫《煤油灯》，后来我又将它改为了《洋油灯》。洋油就是煤油。我是江西赣州南康人。赣南是老区。我的老家是很穷的地方。洋油是老家的方言。洋油好像也不仅仅是我们老家的方言，很多地方都会这么叫。名字里加一个“洋”字的，本来是指外国货，后来又指好东西：洋油（煤油）、洋火（火柴）、洋钉（铁钉）、洋碱（肥皂）……我写的煤油灯，不是商店里卖的那种。商店里卖的更高级，更漂亮。我写的是土制的，用墨水瓶，加一个牙膏皮头，再加一根棉绳子自制的。在八十年代，墨水瓶也是好东西，稀缺品。很多人都买不起墨水，买一瓶墨水可以用很久，所以瓶子难得。我经常会用各种野果子挤了汁来写字。我记得最清楚的是菠菜汁，紫色的。还有家里做烫皮的各种颜料。牙膏皮就更不用说了。在八十年代，我家里很少买牙膏，我们也很少刷牙，偶然刷一刷，就用盐。打湿了的牙刷往盐碗里一沾，再塞进嘴里。我家通电比较晚。学校有电也经常停。我读中学的时候，通学生不要求上晚自习，不过我还是喜欢往学校跑。一方面是我家离学校近，另一方面是学校比家里好玩多了。停电的时候，大家可以围着一盏煤油灯开心地玩。煤油燃烧不充分，点煤油灯很臭，还有一股老大的黑烟。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们的快乐。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接触到诗，接触到汪国真的。手抄。2021年9月1日6点52分

黄平子读赵克强《一个矿老板说》

——《新世纪诗典》3802

一个矿老板说

赵克强

在他矿区

有个矿工的婆娘

比他豪横

麻将桌上

把牌一拍

“啷个？老娘打不起50块钱的牌蛮

老娘男人下井回来

一天就有300块钱

狗日的回不来

60万赔偿款

最多3天

就到老娘手！”

2021.5.17

黄平子读诗：“一个矿老板说”，这是第三人称叙述。他说，“我”听。“在他矿区”，地点。“有个矿工的婆娘”，人物。无名，无姓，小人物一个。也说明这样的人不少。“比他豪横”，这是性格。有很多矿老板都是发横财的，发横财的钱来的快，人有了钱胆子就壮。矿工婆娘竟然比矿老板豪横，凭什么呢？也是钱！“麻将桌上/把牌一拍”，这是动作上的豪横。“'啷个？老娘打不起50块钱的牌蛮/老娘男人下井回来/一天就有300块钱/狗日的回不来/60万赔偿款/最多3天/就到老娘手！’”这是语言上的豪横。50块钱的牌多不？从矿老板的角度看，不多从普通的角度看，多。300块钱的工资多不，从矿工的工资来说，不多。但这钱不需要“她”劳动就能得，多。60万赔偿款多不？这是一条生命换来的，不多。但“最多3天”就能到“她”手上，多。“啷个”、“狗日的”、“老娘”，这就是一个矿工婆娘的可怜的素质。50块，300块，3天，60万，这就是一个矿工婆娘的可怜的豪横！2021年9月1日9点23分

黄平子读黄平子《眼疖子》

——磨铁2020年度最佳诗歌100首

眼疖子

黄平子

看了狗牯打巴

眼睛

发了一个疖子

用姐姐的长头发

通了几次

还是张不开

母亲就带你去

找嫂子

剥扣子

掀衣服

你像孩子一样

把头凑上去

眼皮扒开

朦胧中的乳房

又白又圆

紫红色的奶头

像一颗熟透了的蛇泡子

恍惚间

奶水箭一样射了过来

你的眼睛一眨

脸上就流下了

白色的泪

黄平子读诗：和上一首《煤油灯》一样，这首诗同样有一个改标题的经历。我曾经试图将这首诗的题目改为《奶水》。我这样改是想将它与《洋油》、《烟膏子》、《乌桕汁》、《口水》、《童子尿》、《黑墨草》组成一个细系列。这个系列就叫做“乡村土方”。奶水治眼疖子，治跌打损伤。洋油治脚掌扎刺，据说还可以防破伤风。烟膏子治疖子、蚊虫叮咬和各种无名肿毒。乌桕汁治鸡眼。口水消炎，可以治外伤，也可以治跌打。我看过一个报道，一个大面积烫伤的女孩，百药无效，贫穷的父亲用舌头给她舔伤，最后奇迹出现了。我阿婆说，治跌打要用臭口水。所谓臭口水就是睡觉醒来没有说过话的口水。所以臭口水一般晚上用。其实白天我们的口水也是臭臭的，因为小时候我们根本没牙膏刷牙。童子尿的作用更多，最主要的还是随要随到。割到了手，撒一泡。踢到了脚，撒一泡。玩水的时候，撒一泡。不但要撒水里，还要浇一点到肚脐眼上。走夜路的撒一泡。小时候，黑墨草主要拿来止血。至于治疗房事过度，那就和小孩子无关了。我朋友看了这首诗后笑问：“这是真的吗？”我笑一笑，不做回答。我朋友不甘心，继续问：“你真看过狗狗干那事？”我又笑，乡下孩子，没吃过狗肉，还没看过狗牯打巴。狗狗、眼疖子、奶水……童年的生活那么无知，那么神秘，那么有趣。当然这首诗也有不改题目的理由，因为它和《鸡眼》，《疖子》等也可以组成“有病”系列。2021年9月1日10点13分

黄平子读左右《裂缝》

——《新世纪诗典》3804

裂缝

左右

只要我稍微听见一点声音

哪怕是轻轻的微动

哪怕是一瞬

我就有这样的错觉

下一分

下一秒……

我很快能听见了

那是生活里的光

从另一个世界的裂缝

努力为我凿出来的

小

地

方

2021-03-17

黄平子读诗：“只要……就……”是表充分条件的关联词。在某些大咖看来，诗用关联词，当然不妥。不过，真正的好诗是百无禁忌的。“哪怕”，表示姑且承认某种事实，有退一步的意思。这里连用两个，当然是退一步，再退一步。左右关于声音的错觉有三：“一点声音”，“轻轻的微动”，“一瞬”。左右之所以那么期待声音，是因为他双耳失聪。缺什么，就会想什么。左右如此，别人也如此。“下一分/下一秒……”这是立刻出现的节奏。“那是生活里的光”，一个正常的人永远无法体会一个失聪者对声音的渴望。声音是听觉，光是视觉。左右通过视觉来写听觉，这是通感。“从另一个世界的裂缝/努力为我凿出来的/小/地/方”，生活向来是一个势利鬼，上帝也不会同情弱者。努力为“我”凿出“小地方”的，不是生活里的光，是“我”自己！“小/地/方”一字一行，是为了强调。地方虽小，但对“我”无比重要。2021年9月1日20点47分

黄平子读黄平子《小萝卜头》

——磨铁2020年度最佳诗歌100首

小萝卜头

黄平子

马路边

绿色的瓜蔓

贴着红墙往上爬

穿过铁丝网

钻进了

一个积满灰尘的

排气扇

呆得太久

一不小心

结了一个大黄瓜

想出

却出不来了

2020年8月12日20点25分

黄平子读诗：福楼拜说：“我们无论描写什么事物，要说明它，只有一个名词;要赋予它运动，只有一个动词;要区别它的性质，只有一个形容词。我们必须不断地推敲，直到获得这个名词、动词、形容词为止。不能老是满足于差不多，不能逃避困难，用类似的语句去敷衍了事。”中国古诗词关于练字的故事更是不胜枚举。为了写好这首诗，我选择了“贴”、“爬”、“穿”、“钻”、“呆”、“结”、“想”、“出”等动词，又选择了“绿”、“红”、“灰”、“黄”等表示颜色的形容词。我的一举一动，都没有瞒过沈浩波老师的眼睛。他在磨铁推荐语中说：“他对记忆的还原能力，对细节的抓取和捕获能力，他语言的生动鲜活尤其是对动词的运用，令人印象深刻，形成鲜明风格。”有人问我：“你这首诗明明写的是黄瓜，怎么又叫小萝卜头？”我反问他：“你看过《红岩》没？”他说没。我说：“那我一时半会儿就说不清楚了。”这首诗描写的都是事实。我的文字只不过是事实的再现。为什么你看到的黄瓜只是黄瓜，我看到的黄瓜却成了小萝卜头？因为我们的阅历不同，视角不同。2021年9月2日10点16分

黄平子读高歌《大圣归来》

——《新世纪诗典》3805

大圣归来

高歌

十字路口的一角

照着六小龄童

粘毛妆扮的悟空

扛着金箍棒

在等红绿灯

红灯亮起

他拄着

金箍棒的拐棍

一瘸一拐地走向

一辆辆小轿车

敲着车窗化缘

我的眼眶一热

祝大师兄化够

人生西行的盘缠

黄平子读诗：“十字路口的一角”，这是地点。“照着六小龄童/粘毛妆扮的悟空”，这是人物。六小龄童扮演的孙悟空是最深入人心的孙悟空。要扮孙悟空，当然要学他的样。“扛着金箍棒”，这是孙悟空的标配。“在等红绿灯”，电视里的孙悟空可是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啊。想不到现实中的大圣被一个红绿灯给挡住了。“红灯亮起/他拄着/金箍棒的拐棍/一瘸一拐地走向/一辆辆小轿车”，红灯停，绿灯行。大圣为什么反其道而行之？金箍棒变成了拐棍，这大圣原来是残疾人啊？孙悟空是猴子，不残疾，走路也是一瘸一拐的。“敲着车窗化缘”，解谜。十字路口很危险，这位大圣也是迫于生计吧。“我的眼眶一热”，这是神态描写。“祝大师兄化够/人生西行的盘缠”，这是心理描写。“大师兄”是孙悟空在《西游记》中的排行。网络上说：“人生如西行，妖精真磨人，大圣归来……被尿淋。”想不到电视里上天入地的角，变成了生活中被迫乞讨的主。2021年9月2日20点06分

作者简介：黄平子，男，70后，教师，在《新世纪诗典》、《磨铁读诗会》、《诗快报》等发表作品。写作是一种编码的过程，阅读是一种解码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