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清打工形势,放弃暴富幻想
2014年,是个热火朝天的年份。
“大众创业,万众创新”的春雷一响,如同雨后的韭菜,噢,不,春笋一般,无数的创业人从热土上冒了出来。
我们相遇在张江,我们相遇在西二旗,我们相遇在珠江新城。那时候,想在中关村的咖啡店,找到一张桌子不是一件容易事。所有桌前都人头涌涌,如何创业,如何赚钱,讨论得热火朝天。
那等场面,如今喜茶门口的排队大潮只能算小儿科。
那时的年轻人,既不怕苦,也不怕累。
扯起大旗,振臂一呼,就有无数同样胸怀创业梦想的兄弟们,纷纷聚到麾下来。
打开电脑,秀出PPT,便有无数怀揣热钱的富豪风投们,赶着抢着给融资投钱。
那时的朋友圈,最流行的,是已故NBA巨星科比的名言: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洛杉矶吗?
众多创业人纷纷表示,凌晨四点的洛杉矶算什么,我们都是坐在望京soho的写字楼里,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的。
创业人们坚信,自己敲下的每一行代码,绘制的每一页PPT,都会在不久的将来,转化成阳光一般闪耀的黄金。这不是打工,这是事业和前程。
打工?呸,你才打工呢!
打工仔的形象,是什么样的?
就像那些曾经一次次出现在新闻报纸上的照片一样:灰白的头发,胡子拉喳,眼眶深凹,背上扛着一个蛇皮口袋,混在滚滚人流中,拼命想要扒上绿皮火车的窗口。
谁愿意跟他们混为一谈?
他们是谁?没上过几年学,成天被流水线工厂的老板压榨,拿着两三千的月薪,最大的理想是回老家盖间砖瓦房,这就是打工人。
我们是谁?大学毕业,出入高级写字楼的精英。手上拿的不是蛇皮口袋,而是LV的老花和星巴克的纸杯,我们要把北上广踩在脚下,成为这一线大都市里的新贵。
谁又能想到,这群都市中的新贵,会有一天,也乐于用“打工人”三个字,来形容自己呢?
打工人是什么时候开始觉醒的呢?
梦想肥皂泡的破灭,大概是2018年吧。
何其讽刺。2018年4月,大家的朋友圈,还被一篇名为《你的同龄人,正在抛弃你》的文章,刷屏了。
摩拜单车的创始人胡玮炜,以15亿的价格将自己的公司抛售套现,一瞬间实现了财富自由。
这是多少创业人在床上辗转反侧,梦之不得的事。
创业的神话被炒上了巅峰,多少人咬紧牙关,拼尽最后一口气,似乎那花团锦簇的未来,也在向自己招手似的。
谁能想到,接踵而至的,是2018年6月,更加轰动的范冰冰税务事件。
一时间,大小创业公司都随之陷入了困局。
咖啡馆没人去了,PPT没人看了,铺天盖地的热钱一下走光了,曾经个个是香馍馍的创业公司,一夜之间,沦为了无人问津的老寡妇。
然而这只是个引线。随后而至的打压房地产,紧缩银根信贷,中美贸易摩擦等系列组合拳,让当年和摩拜同列创业公司双子星的OFO,都陷入了现金流紧缺的坑,不得不贱卖求生。
现在看来,胡玮炜的决策是多么英明。
创业人们一下子傻了眼。说好的四轮呢?说好的上市呢?说好的股权激烈呢?说好的年薪百万呢?
没有什么说不说好的事。从古到今,资本家的话能信么?连王思聪都上失信名单了,你这棵韭菜又是张三李四?
有的人从天堂堕到了地狱——这不算惨,有的人,直接纵身一跃,从三十层堕到了一层。
从此以后,大多人认清了自己打工人的身份。
从满腔热情的“初创”,到平淡是福的“佛系”,再到自嘲自省的“社畜”,最后到认清形势的“打工人”,这转变,来得循序渐进,却又合情合理。
毕竟这五六年走来,许多青年人的历程都跟坐过山车似的,高处的美景饱览过,低谷的眩晕也体验过了。
在这个纷纷扰扰的游乐园里,多少也认清了一些道理。
大多富贵者生来富贵,大多平庸者生来平庸,那些一跃从低谷攀到云端的人,有多少是全凭自我努力得来的呢?
不过是站在了时代的风口浪尖,被时运推向了高潮而已。
你在金融街搞理财,我在西二旗编代码,他在国贸卖爱马仕,或者,还有人在梨园的地铁口门前卖煎饼果子——
这有什么区别?
我们曾经相互鄙视,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
做金融的看不上编程的,觉得缺乏生活品味。编程的看不上做金融的,觉得都是江湖骗局。卖爱马仕的眼睛都长在头顶上——那谁谁的太太都要求着我,等留一个铂金包给她呢!凭你们这等身价,花光年终奖都摸不到咱店的门槛!
等到2020年,煎饼果子店老板微微一笑:你们听过地摊经济吗?
大家都是劳动者,为何却如此缺乏共同语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能笑到明天的,谁知道是谁呢?
到2020年,突如其来疫情的雪上加霜,可算让劳动者间的歧视链,彻底烟消云散了。
无论你在东莞造空调,或在广州搞美妆,或在杭州拍抖音,或在上海扮名媛,2020年的我们,都同样面临着失业断粮的危机。
那些可以在汹涌的波涛面前泰然自若的人上人,毕竟只是少数。
每天为了生活绞尽脑汁的普通人,才是大多数。
这一刻,我们散落在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的广大劳动人民,忽然就心连心了起来。
你生活很苦?真巧啊,我也是。
你打工很累?真巧啊,我也是。
一瞬间,当年那些面色黝黑,肩扛蛇皮口袋的打工仔们,想起来也不是如此面目可憎了。他的蛇皮口袋里装着锤子榔头,你的LV老花里乘着平板电脑——那不都是打工用的器具么!
至于灰白的头发——那只能用羡慕二字形容了。现在高端写字楼里的打工人,还有几个头发是完好无损的?
老板倒是有闲钱植发去的,你有么?
为何到今天,网络会掀起“打工人”的热潮?
中国的高速发展,其实让广大年青人,在短短五六年内,见证了一段历史。
从高潮到低谷,从烈火烹油到门可罗雀,我们都认清了一个现实:
没有什么是永恒的,除了生存。
而打工,就是为了必须的生存。
所谓的升职、加薪、创业、上市、股权……大多都是浮云。资本家画出的大饼,不能当真。时局一旦不好,他们卷铺盖跑人得比谁都快。
而创业成功、当合伙人、一夜暴富这种美事,要么是继承了父辈的资本,要么是命运的宠儿,要天降运气砸到自己头上,那真可比被陨石砸中的几率还要低。
劳动者们理应联合起来。无论是做金融,写代码,卖爱马仕,或摊煎饼果子,我们都是打工人。我们都在为生存而战,为老板的存款余额而战。
个体是微不足道的,但当打工人联合在一起,就足以产生地动山摇的力量。
我们可能会相聚在早高峰的地铁口,可能会相聚在某家排队的川菜馆,可能会相聚在春节回乡的高铁站,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但不要忘记,我们都拥有一个自豪的名字,打工人。
你可能会失业,你的老板可能会带小姨子跑人,你的摊点可能被从朝阳挪去了通州,如果明天再也见不到你,那就祝你早安,午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