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 225 须贾见范雎

范睢是一位充满矛盾的历史人物,一方面他小肚鸡肠,所谓“每饭之德必赏,睚眦之怨必报”。这话的意思是说,你请他吃过一顿饭,他都会记在心上,你要对他瞪瞪眼,这个仇他也是要报的。可想而知,一个大老爷儿们计较到这个程度是多么的不厚道;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又富于深谋远虑、能够忍辱负重,最后报了大仇,成了大事。

一方面对过去的恩怨耿耿于怀,设计杀仇;另外一方面又有战略眼光提出了“远交近攻”的战略方针,而历史证明了远交近攻是行之有效的。秦国正是在这一战略思想的指导之下,一步一步强盛起来,一步一步完成连横大业的,如果从这个角度说,范睢是秦国霸业的奠基人,并不算过分。

所谓的远交近攻就是结交远方诸侯,确保近处被打击的小国陆续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然后各个击破、逐层外推。拿到近代也有这样的例子:二次大战的时候,希特勒就与斯大林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这就是远交,结交好远方的大国苏联,然后动手进攻周边的弱国,逐步吞并了捷克、波兰这些周边的小国,这就是近攻了。二战的时间并不算太长,短短几年时间,就用现代战争的方式为我们展现了远交近攻的威力,当然这股邪恶的势力最后失败了,而秦国用了几十年的时间成功了!

不过在这里,我们必须要指出一点的是,不能老唱赞歌,也要看到事物的另外一面。在范睢之前,秦国并没有强调远交近攻,其实也不能算错,这当中的区别就在于齐国!齐国的强大和衰弱正是秦国外交政策的转折点。

在范睢之前,齐国强大,秦国执行的是近结赵、魏、韩,抵制远方强大的齐国。在这个时候,近交远攻是正确的,因为当时齐国强大,你想进行远交近攻,估计齐国老大也不会答应的,齐国人可不是坐山观虎斗的善茬。

好了,现在齐国被燕国痛扁,土崩瓦解走下坡路,再也没有什么能力去干涉魏国、韩国的内政,干预国际事务了。所以,秦国这个时候才需要有一个外交政策的转折,才能成就远交近攻。换句话来说,改变自己的外交政策是时机和形势的使然,范睢只是一个引子。显然范睢也明白这一点,他一味的指责以前魏冉越过魏国、韩国去攻打齐国是错误的,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出于和魏冉政治斗争的考虑。

为了扳倒对手,当然需要借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所以,从我们后人的角度来讲,魏冉不能算绝对错误,而范雎的远交近攻也不单单全靠他的提倡,形势使然而已,即便他不说,或许还会有王睢、李睢、张睢、谢睢,始终会有明眼人站出来说这一点,秦国也会顺应历史的发展最终调整自己的外交策略的。

秦国人开始远交近攻了,于是潮起潮落了,乌云卷动着把暴风雨推向了自己的邻居--魏国和韩国,中原的天空暗淡下来了。首当其冲的是中原的魏国人,这魏国人这几十年,挨打都挨出经验来了,他们心里清楚得很,在被秦国人强暴的时候,反抗是最痛苦的,还不如顺着老大的意,或许痛苦的过程可以短一点。于是,就派了中大夫须贾捧着礼物风情万种地跑到秦国去求情了,这一次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就是去见一个人,这个人是秦国的相国,名字叫张禄。

对于须贾来说是很迷惑的,魏国这几年消息是不是太不灵通了,地下工作都做哪儿去了!张禄到底是谁?只知道这个人是秦国的相国,当权以后,一刻不停地到处挑起战争,特别是挑起了秦国攻打魏国的战争。打仗,打仗有什么好玩的!和平多美好!这个人是战争贩子不成?如此热衷于战争,那一定是个暴力狂!张禄是何许人,须贾一无所知,但张禄对须贾却是太了解了。其实张禄一直都在等,等一个人,当然更重要的是等他的人头。如果这辈子不能看到这个人的人头,无论自己做出了多么大的贡献,自己始终是张禄,一辈子都抹不去伤痕的卑贱的张禄,这个人的名字叫魏齐。

只可惜,范睢这一次没有等来他,是等来了魏齐派来的人:须贾--自己从前的主人。须贾来了,带来了魏国不愿意打仗的消息,倒不是因为魏国新上任的国君热爱和平什么的,只是面对这一场不能输的暴力游戏,魏国已经玩不起了,只要能够安安稳稳地休养生息,魏王发誓总有一天要雄起,像以前那样把秦国佬扁得抬不起头来。

所谓的新官上任三把火,张禄是新上任的丞相,魏王是新上任的国君,两个人不能放在一起比的。有的时候不能不感慨,这个魏国国君当的窝囊啊,还不如秦国的一个相国来的自在,人比人,那气死个人呢!不过这个时候,在魏国还有真正活得洒脱的,潇洒自在的大有人在,魏王的弟弟就是其中一个。

在秦国,大王的弟弟就是大王的弟弟,除此之外啥都不是;但在魏国,大王的弟弟没有功也可以当官,没有事儿也可以封地,这个就是贵族统治和布衣将相的区别了。在魏国,魏王的弟弟还可以起一个人模狗样的名字,听起来挺吓人的,他就是信陵君。信陵君的故事我们先放一放,以后再说。

知道须贾来了,范睢的心里百感交集、五味杂陈,抬眼望去,屋外的一棵大树正在舞动斑驳的碎影。回想当年,自己在魏国挨打,似乎茅坑旁边也有一棵这样的大树。树枝弄着风的行径、画着梦的相影,命运无常、白云飞渡、日月如梭,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树下某一个人,苁蓉的仇恨现在已经长得像树一样合抱粗了吧!

自已的仇人来了,范睢下定决心要把他捉弄一下,以解心头之恨。于是,他换了一身破旧的叫花子的衣裳,当时的好衣裳和坏衣裳一看就知道!好衣服那叫锦衣,是用各种颜色的丝绸缝制的,那是毫无疑问的珍贵华丽。当时有实力穿这些衣服的人还都舍不得直接把这衣服穿着外面,而是穿在里面,然后在外面再罩上一层普通的单衣。这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君子有道德就像这衣服一样,外在看上去虽然黯淡,但内里却有光辉!

那您可能要问了,什么叫单衣?单衣的单很容易被误写成“禅”,禅宗的“禅”,所谓的单衣就是指一层薄薄的轻纱一样的衣服。上个世纪出土的马王堆汉墓,躺在里面的老太太就穿着这么一件素纱单衣,大小和样式颇有点像今天的风衣,但是却极其的轻薄,就像烟雾一样,称起来不足一两重,确实是一件珍品!这样的混搭方式,那就是当时最有钱最豪华的一种穿法了。范睢贵为国相,穿的衣服当然就是这种了。问题是他现在有心去戏弄一下须贾,所以他把这衣服都换了,换了一件当时民工穿的小棉袄,然后低着头缩着脖子,就去国宾馆找须贾聊天了。

这个时候已经是深秋了,咸阳城里,雨和雪混在一起淅淅沥沥地落在路上。整个咸阳城浸透在一片的雨雪雾气当中,老百姓家的炊烟、做工的平民、梦想着多少杀几个人求得爵位改变命运的士兵、因为偷牲口而被判刑的小贼、在农贸市场里摇摇摆摆的管理员、还有在打铁的赤膊的汉子、狡猾的小商人、还有四处钻空子的戎狄人,所有卑微的、狂傲的,出仕的、与入仕的,为生存焦虑或喜悦着的,都搅在这一场雨雪当中,一视同仁地被雨雾泽被着。

雨雪点点滴滴地也打湿了范睢的小棉袄,但他知道,这个时候咸阳城里的寒雨,已经无论如何不会是五六年前在魏国时享受到的热气腾腾的尿了!雨水带来了寒意,也解脱了范睢多年积下的郁闷。

显然,须贾对旧时门客范雎的造访感到非常的震惊!心里直嘀咕:这不是范睢嘛!是人是鬼呀?不是死了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难道做鬼也不想放过我不成?定定神再去看范睢,只见他头发、胡须凌乱不堪,身上的局部地区还下着小雨,并且有小雨转中雨的趋势,就像一把被雨水淋透的冬天的荒草!须贾从害怕变成愕然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心里想要不叫个卫兵吧,但想想,范睢现在这个样子够落魄了,叫来卫兵又能怎么样呢?总不能再把人扔到监狱里吧!而且,这是国外,卫兵也不是随便叫的。

须贾想来想去,张了好几次嘴,终于说了一句很中性的话:“范叔固无恙乎?”意思大概是说:“哎呦,范范,这些年过得还OK吧?”范睢咧了咧嘴,想要应酬地笑一笑,结果却挤出苦笑的那一种,低声说:“托您老的福,没死成,那天晚上我被扔到城外,到后半夜被冻醒了,我就一路爬着要饭到了秦国,这些天听丐帮的兄弟说您来到秦国了,就特地想前来和您叙叙旧!”

听了这番话,须贾笑了,因为这个时候他已经看清范雎身上的行头了,这些年吃了多少苦、糟了多少罪,全都淋漓尽致地体现在这一身衣服上了!“那个什么,想不到你也来秦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发展得怎么样?能不能说个官当当啊?”在须贾的印象当中,在秦国当官就是要靠一张能说的嘴,所以客套一下也要问范睢能不能说到一个官当当。

范睢苦笑着摇摇头,一脸倒霉地说:“当年被打跑了,隐姓埋名,哪里还敢做什么官!这不,到秦国,我给人打工呢,在酒馆里给人当保安,指挥私家车在门口停车的那一种啊!”突然之间,须贾很感慨:以范睢的才华,落魄至此,曾经的嫉妒也化成了一声叹息。说起来,须贾这个人吧,倒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没有什么本事,了不起就是一个官场的混混。当初他出卖范睢,未必是因为他真的怀疑范雎会出卖国家机密,须贾还没那觉悟呢。说到底,更多的是妒火中烧!你想想,我出使齐国的大使都没得到齐国国君的高规格的待遇,,我手下一个随员却获得了荣誉,丢了面子先不说,回去以后,范睢如果锦上添花就此仕途无限,那岂不是危及自己的前途了!所以,这个官场小混混须贾才痛下杀手,诬告他谋反。一来是拔掉潜在的政敌,二来也可以表示自己忠贞无限,一举两得。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嫉妒早就化成寒风了。现在,再看范睢混得这一等的落魄模样,须贾心里面还是有一种悲哀的,甚至还带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或许还揉着一种对人生命运的感叹,情绪相当复杂呀!也正是因为须贾接下来表现出的这点同情、这点人性,救了他自己的命。精彩的故事,我们下次再说!

文案初校:刘小刘

文案复校:么姐

文案修订:南南如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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