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国卫:收藏碑帖的理由(一)

收藏是需要有理由的,哪怕是一句简单而概括的“喜欢”,细究下来,也是促成收藏的原始动力。而上下五千年不曾间断的灿烂文明,在这片古老而博大的土地上遗留下数不清的艺术奇珍,又让这种“喜欢”得以叩响收藏之门。循着时间行走的足迹,那些引人遐思的妙笔丹青、令人沉迷的书法线条、惹人惊叹的古籍善本等等,凝聚着先民的智慧与才思,镌刻着岁月的记忆与风貌,无一不在推动着历史上一次次收藏热潮的掀起与涌动。然而,“纸寿千年绢八百”,存世纸帛之外,几千年前的艺术风貌我们该从何处寻觅呢?

这个问题并不需要我们困惑,因为几乎站在了文明源流处的古人早已思索过了——如何能将重要的内容持久地保存下去?以青铜之固,以顽石之坚,此类物质自然是上佳的载体。于是,物换星移的千余年时光足以令沧海变桑田,却仍然让昔日庙堂之上浇铸着文字的华美钟鼎、茫茫乡野间散落的各种碑刻走过了漫漫岁月,纵然带着千年风霜的斑驳印记,其上根根舞动的线条组合而成的文字与图案,也在有心探访与无心偶遇的后人眼帘中,成为直击心神的历史密码。

东汉·武荣碑局部

山东中国文学艺术博物馆 ( 藏品)

世人有太多的理由爱上这些刻着美丽符号的钟鼎与碑刻,于文字,其上所传递出的不仅仅是中国文字的发展、书法的变迁,更包容着古代社会的方方面面、角角落落,将诸多渺然无踪的传说力证成事实,将先人掌握的书法奥义示以真面,将各种社会生活自然科学展示而出……所以,在千百年间,包罗万象的金石文化俘虏了不知多少文化精英,而由这些钟鼎石碑之上拓印下来的拓片,也以其保存了原物的内容及风采而受到历代研究者、收藏者的珍视,成为与青铜器、古籍善本并列的中国最重要的传统艺术收藏。
对于金石拓片的收藏,有文字记载的可上溯至南北朝时代。到了宋代,对于金石拓片的系统研究、收藏开始兴起,发展到明清时期就越发兴盛。在庞大的收藏队伍中,不乏欧阳修,赵明诚、李清照夫妇,以及董其昌、王铎、包世臣、康有为、鲁迅等文学、艺术、金石大家,当然,书画商人的身影在此间更是十分常见。而拓片的价格也在汹涌而起的收藏热潮里被推高至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明代万历年间赵崡购得《麓山寺碑》与《画像赞碑》宋拓,花费了百两白金;清代朱文钧仅宋拓《醴泉铭》就让他不得不割爱了一张沈周的《吴江图》和一张文徵明的《云山图》;上世纪初,近代考古学家罗振玉出售自己珍藏的拓片,其中宋拓《唐皇甫君碑》(《罗池庙碑》卖价六千元)被他标价两千元,而出自宋代郭熙的一幅画卷他仅标价一千二百元。差异颇大的价格显然不可能是这位考古学家的任性所为,那么就只有一个理由:当时这件拓片的真实价值就是如此。

泰山经石峪原石清拓本

山东中国文学艺术博物馆 ( 藏品)

只是,时间在悄悄流走,刻着字的石碑也在渐渐老去,纵然以石之坚也无法抵御历史上一次次有意或无意的人为破坏,以及自然界的风雨水漶、地动雷电。如今,很多石刻已然在一朝朝一代代的天灾人祸中不复存在,遗留下来的也不容乐观:字迹越发漫漶不清、字数愈加稀少,想要一睹原貌就必须要求助早年旧拓,不过旧拓片同样也在无常的世事、无情的时间中散佚无数,这就令收藏、保护古代拓片成为一种超脱经济价值之外的、保护金石碑帖文化乃至传承古代历史艺术资料的行为,新拓的收藏也同样如此。

收藏金石拓片,已不需要赘述旁的理由了。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