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人生』我瞻室讀書記【第六卷】
作者簡介
鍾錦,生於長安,謀食於海上。幼讀陳廷焯氏《詞則》,恍然有所悟,遂泛濫辭章,流連歌詠。二十後,慕聖賢之學,蔑雕蟲之技,學道而妨作文矣。先後刊《詞學抉微》《康德辯證法新釋》二書,未嘗稍及綺語。及四十無聞,遂至放誕,復以吟寫為消遣。刊《長阿含經漫筆》《波斯短歌行》《莪默絕句百衲集》等,項蓮生所謂“不為無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也。
我瞻室讀書記
第六卷
《迦陵詞》,清陳維崧撰。
皆言迦陵詞蘇辛之流裔,嘉其氣象之闊大,此殆皮相之見也。藝有見諸外者,有在其內者,其外徒幻現耳,具眼者見其內而忘其外。其年詞法,實與竹垞同,得文字之巧,以範圍所涉筆處。然竹垞範圍所在,情也,事也,其年則氣也。此蓋天賦之稟,無關人力。惟氣也,流轉不定,法逐之而幻現不絕,若萬花鏡之旋轉旋生者,故其年填詞最富。竹垞無此幻現,將苦於滯,乃於無意中別生一境,超超法上,此蕙風所以再三審度而必推竹垞冠其時也。其年涉筆快,非率也,東坡則時時率,蓋坡老固不屑文字之巧。其年用力大,而往往浮薄,稼軒則沉鬱,中所有者異也。談藝者毋爲幻現所惑,斯得矣。
庚子三月初二。
《納蘭詞》,清納蘭性德撰。
陳亦峰論納蘭詞曰:“纏綿沈著,真可伯仲小山,頡頏永叔。”伯仲小山可,頡頏永叔不可,蓋亦峰淺乎視永叔矣。納蘭其性純,其才秀,其語淺,處其地位,一時稱之,不足異也。稱之稍過,亦非不可恕也。獨靜安功力既弱,不肯自反,引納蘭爲同道,動以“隔”詆擅功力者,安在其論之公耶?亦峰《詞則》,於納蘭詞多稱道語,而所錄不過七闋,世所豔稱“月輪皎潔”“兩槳松花”“秋風畫扇”之語,不登一字,微言卓識,從可見矣。顧視靜安,毋乃自墮叔本華氏所言“眩惑”歟?
己亥十二月初七。
《小眠齋詞》,清史承謙撰。
史位存詞,固不能企其年、竹垞,即去樊榭、璞函亦遠,蓋才力、韻味皆不逮也。然正爲才力弱,和以閒雅,爲韻味淺,出以紆徐,遂別成雅麗之境。麗近五代之韻,雅似南宋之工,興寄幻在,精粹若存,似拔幟於朱陳之外,實不過因病成妍耳。亦峰不察,曰:“其年、竹垞,千古僅見,會于一時,十餘年而生一太鴻,又十餘年而生一位存,又數十年而生一璞函。”推挹過情,而猶勝辨別於浙西、常州之際者,蓋同昧於因果,亦峰尚能睹其風神,俗學並其形貌皆不見也。
己亥十二月十一。
《水雲樓詞》,清蔣春霖撰。
陳亦峰謂鹿潭最近樂笑翁,雖竹垞學玉田去之尚隔一層,初聞似不可解,轉思實有故也。蓋玉田、竹垞、鹿潭,皆好修辭,能出天才於古雅,其同也。而毋問其噤耶嘻耶,竹垞失寄託矣,詞之游從茲始。玉田或近率,鹿潭或遜精,詞中有史則皆然,故外竹垞矣。清季諸老近之,其病亦相近。病者何?有寄託入矣,未能無而出之。持較皋文《水調歌頭》五章,其病自見。亦峰病之,故推莊中白也。靜安亦病之,乃推一納蘭。吾不必辯其推中白果當否,要非靜安之劣則昭然也。
己亥十二月廿一。
《文賦》,晉陸機撰。
彥和譏士衡“巧而碎亂”,恐亦有辯。賦者體物,文賦者體文之爲物也。雖有品藻論議,究以體貌文之諸態爲旨。譬諸山川都邑,其爲賦也,必縱橫羅列以壯氣勢,而不必條貫以稽考查也。“巧而碎亂”,殆賦之所未免者乎?士衡才士,其賦文也,取則未遠,會意獨深,故於巧外頗深呵責,然亦在乎君子之恕耳。
甲午二月廿七。
《文心雕龍》,梁劉勰撰。
彥和以駢體談藝,意盡辭暢,文章固自精絕,無怪乎王益吾之《駢文類纂》幾於全文錄入。至於彌綸群言、位理定名,不僅文士而已。所論備而不概,縱橫通貫,則尤罕其匹。然亦止以品鑒最爲精核。故其論文敘筆,原始表末,不止饜心切理,乃至言出論定。而其剖辭析采,雖能深察作者之心,未堪著見形上之微。知夫原道、徵聖矣,而不知道之何以原、聖之何以徵。識乎宗經矣,而所識止於文體之附會。駢列爲文之術數十餘篇矣,而恐未達一心之妙用。顧以文章之炳煥,品鑒之精當,論述之詳實,結構之縝密,亂朱紫而動俗聽,所以尤在乎有識者也。山谷云:“所論雖未極高,然譏彈古人,大中文病。”正見其品鑒雖當、持論未深耳。
甲午二月廿一。
《詩品》,梁鍾嶸撰。
記室論詩,殊乏精警,不知何以聲聞之盛至於如此?殆作之初而時之古歟?漫檢其評騭之語,俱泛而未切。“文溫以麗,意悲而遠”,豈獨古詩爲然?“文多悽愴,怨者之流”,不止李陵如此。“骨氣奇高,詞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五言之高者往往合此,孰必陳王耶?且彼所言源出於某,有某之體,亦多信口。後人津津求實,恐是自欺欺人耳。其三品論定,大略似得,細按頗有參差之憾,或者可以無作耶?持論亦止“直尋”一端之得,未造深微,固難方駕舍人之《雕龍》也。
甲午二月廿七。
《詩式》,唐皎然撰。
唐人詩冠絕古今,而詩論卑卑無足道,又於皎然之《詩式》見之也。其法亦非不密,其格亦非不高,而失在拘拘於法度格調之間。譬諸南宗之山水,豈非第一諦義耶?而一至於四王,乃落第二乘矣。故其所論,無才者依樣葫蘆可也,有才者必不以此爲步趨。此所以唐人詩格之體,不見重於國人,而大行乎倭族也。
甲午二月廿九。
《杜甫戲爲六絕句集解元好問論詩三十首小箋》,郭紹虞撰。
少陵信筆抒寫,遺山則刻意爲之。然少陵有包舉之氣魄,遺山未免夫一隅之失。蓋少陵殊未輕四傑,遺山竟不能容黃陳也。彼四傑之與黃陳,同一工於修飾,而黃陳之技猶巧。如謂遺山有爲而發,不惜矯枉過正。然四傑當時之體,少陵豈不能爲有爲者哉?轉益多師,少陵所以集大成;修飾稍欠,遺山所以傷質野也。郭氏解箋,容有疏失,然犖犖大者固在,不失爲得宜。
甲午二月廿九。
《詩品續詩品》,唐司空圖、清袁枚撰。
傳司空表聖之《詩品》,非品詩也,寫其胸中之妙爾。故其品有二十四,其胸襟固一也。彼深乎味外之旨,所品固皆有韻外之致。是其散爲二十四品亦得,即視之爲一亦得也。其言尤宜涵詠,而不可思致,幾於詩三百之外,別開四言之新境。隨園之續,非詩品也,乃詩說爾。不知何以竟續其貂?
甲午二月廿九。
《石林詩話》,宋葉夢得撰。
其書初讀,但覺瑣瑣記掌故,是詩壇之“燕語”耳。然亦頗存北宋諸家及石林自家之談藝語,可資考鏡。其中最重荊公,正見石林詩學根柢所在。不必以《四庫提要》黨爭抑揚之語,橫亙胸中也。如云“荊公詩用法甚嚴,尤精於對偶。嘗云,用漢人語,止可以漢人語對,若參以異代語,便不相類。”此自宋以來詩之家法,石林識之,可謂先具只眼,烏得以爲故揚之耶?不然,其譏荊公誤用韋蘇州句爲己語,當何說耶?四庫館臣以官場事度文章事,適見其格局耳。
甲午三月初八。
《滄浪詩話》,宋嚴羽撰。
滄浪以禪喻詩,又云“盛唐諸人惟在興趣,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故其妙處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言有盡而意無窮”,故世人每與司空表聖、王阮亭並論,然滄浪非但言味與神韻者也。其言曰:“先須熟讀《楚詞》,朝夕諷詠以爲之本;及讀《古詩十九首》,樂府四篇,李陵蘇武漢魏五言皆須熟讀,即以李杜二集枕藉觀之,如今人之治經,然後博取盛唐名家,醖釀胸中,久之自然悟入。”其堂廡特大,表聖、阮亭未必能作如是語也。明明此理,居然晦昧,無論其佳者亦止常言之數語耳,何乃聲望如許之隆?
甲午三月初八。
《懷麓堂詩話》,明李東陽撰。
西涯詩法度音調,均極可觀,於詩法可謂正宗。後人贗古之責,毋乃太苛?是編所論詩法,皆從自家甘苦中來,又適與古人相合者,非泛語也。《四庫提要》所云:“此編所論,多得古人之意。雖詩家三昧不盡於是,要亦深知甘苦之言矣。”持平之論也。故其每每自品所作,實出自見之誠,非苟爲標榜也。論詩之法度音調,律詩古風猶易揣摩,樂府則尤難。西涯刻意爲樂府,有出古人之右者。其《漸臺水》云:“漸臺水,深幾許?使者來,誰遣汝?不見君王符,空傳君王語。漸臺水,行宮不可度。妾死猶首立,君行在何處?平生委質身爲君,此時重信輕妾身。君不還,妾當死。臺高高,水瀰瀰。”此編備述其揣摩之艱辛:“予嘗作《漸臺水》詩,末句曰:‘君不還,妾當死。臺髙髙,水瀰瀰。’張亨父欲易爲‘君當還’,乃見楚王出逰不忍絶望之意。予則以爲,此意則前已有之,末用兩‘不’字,愈見‘髙髙’、‘瀰瀰’,無可奈何,有餘不盡之意。間質之方石,玩味久之。曰:‘二字各有意。’竟亦不能決也。”是編若此者甚多,雖詩話之別體,亦足見古人之用心也。
甲午三月初八。
《渚山堂詞話》,明陳霆撰。
書固可以無讀耶?水南亦以博覽稱也,而其詞話之較清人,但形淺陋耳。蓋有明詞學,文獻不足故也。足,則水南所造必不止此。亦正賴水南輩殷殷保此文獻,後來轉上,迄於清人而眼界大開矣。世人但知詬明人詞學之不振,而不知明人保此文獻之功,正自遺惠不淺。惜乎!明人無書可讀,後人有書不讀,竟乃厚誣明人矣。見其詞學之不振,不暇細檢,蔑之等《花》《草》,輕之若詞曲。然水南詞話,豈僻書耶?竟不見其抑鬱慷慨之氣,非《花》《草》門徑所能局限也。詞學一線,於茲不絕。特見聞不廣,無由通變究理,致其淺陋耳。故余曰:文獻不足故也。足,則水南所造必不止此。
甲午七月初八。
《詞品》,明楊慎撰。
升庵此書,在當時可謂空前矣。於詞史鉤沉索隱,歷歷述之,規模體段,居然可觀。亦惟升庵之博聞強識也,可以爲是書,於是水南書爲不足數。徵引既繁,裁鑒多允,有明詞學有此,庶幾無憾。然明人文獻闕然,雖以升庵之博聞,不得不爲所限爾。約舉三端。其一,詞之興也,肇端燕樂,升庵不能知此,乃於六朝以來之雜言妄加揣測。服其腹笥,笑其穿鑿。其二,詞之爲體,要眇宜修,升庵不能悟也,近詩近曲者,概加稱賞,未免乎氾濫耳。連城珷玞,錯見雜出。其三,詞爲小道,故實多微,升庵罣誤在所不免。特怪稼軒“用些語題瓢泉”之《水龍吟》,竟不之聞,則明人文獻之闕可以想見也。雖然,升庵於詞學可謂專力爲之矣,實開清人之先聲,未容後來之輕議。
甲午七月初九。
《談龍錄》,清趙執信撰。
雖詩話本說部之體,而以之述恩怨、申意氣,《談龍錄》其爲變例耶?然阮亭一代宗師,得其書敘之,轉爲親切近人也。書僅十數頁耳,而所談深中阮亭之痼,飴山亦具眼者。以阮亭之論相衡,詩之高境必在右丞而非少陵,故飴山揭其“阮翁酷不喜少陵,特不敢顯攻之,每舉楊大年‘村夫子’之目以語客”,實足令人絕倒。錢默存已揭此意。又舉吳修齡之言曰:“詩之中,須有人在。”此亦直箴阮亭。蓋言神韻,物我兩忘時,必見無我之境界。此於體物誠爲高境,而於言志則非也。靜安亦知其然,特不知其所以然耳。而飴山之所向,尤在鈍吟,其言曰:“詩之爲道也,非徒以風流相尚而已,記曰:‘溫柔敦厚,詩教也。’馮先生恒以規人。”是將必趨歸愚而不止矣。
甲午六月初四。
《原詩》,清葉燮撰。
葉星期才識亦非不高,特爲七子橫亙胸中,其論反形狹隘。其所獨造亦非不戛戛,爲有窒礙,見乃蔽於一隅也。蓋彼所知者,詩隨時運,未或稍息。而七子所知者,詩必因襲,始成古雅。彼所知者固勝七子,然七子所知者恐亦未能盡棄也。世皆知鄙七子矣,而不知後來偷師七子者凡幾。桐城之於文,浙西之於詞,均是也。然得之在神不在貌,人自不覺耳。即星期之門人沈歸愚,言格調,崇唐、明,昭昭爲七子之徒也。特歸愚見過乎此,能於格調之中深求詩之爲教者,即非七子所及也。且星期之侈言理、事、情也,實亦未若歸愚揭櫫“溫柔敦厚”一語爲得其本。而近人遽以迂守視之,殊不可解。故吾讀《原詩》,恨其持論未能極高,轉思歸愚不置。
甲午五月廿五。
《一瓢詩話》,清薛雪撰。
薛生白受詩學於星期,與歸愚爲同門,然持論視星期則鈍,視歸愚則迂。或謂歸愚之言“溫柔敦厚”爲與星期相左,則於生白見其實有相合者。蓋星期之言理、事、情也,引其緒,必至生白之言胸襟。惟理、事、情之無不合,形之即其人之胸襟也。而歸愚一眼覷定,直揭詩教,俾詩之與乎聖學之域、極乎性情之本,則星期之未能透徹、生白之但得皮相,具眼者自能見之矣。有清一代,論詩得沈歸愚,論詞得陳亦峰,真直指第一義者也。
甲午五月廿九。
《說詩晬語》,清沈德潛撰。
歸愚論詩,可謂“有第一等襟抱、第一等學識”,無怪其《古詩源》《唐詩別裁集》流傳數百年而不廢。然以其言“詩之爲道,可以理性情、善倫物、感鬼神、設教邦國、應對諸侯,用如此其重也”,近人遽以迂守視之,適見近世之淺薄耳。歸愚之論,吾雖未敢云其兼備眾善,然其取徑之正固無所疑也。世之學詩者,或可由是而進耶?有此襟抱、學識之大,亦必有其品鑒之高。如言:“二《南》,美文王之化也,然不著一脩、齊、治、化字。沖澹愉夷,隨興而發,有知如歸人,無知如物類,同際太和之盛,而相忘其所以然,是王風皞皞氣象。”淡淡說來,卻有他人多少見不到處。
甲午三月初八。
《石洲詩話》,清翁方綱撰。
覃谿此書,歷評唐宋元三朝詩,多自出胸臆語,於有宋一代論述尤精。有云:“宋人精詣,全在刻抉入裏。而皆從各自讀書學古中來,所以不蹈襲唐人也。”此不但宋人詩之獨擅處,亦覃谿自家著力處。“肌理”云者,其是之謂耶?然又言“此外亦更無留與後人再刻抉者”,蓋與元人之豐致相較言者,覃谿之後清人豈無刻抉之餘地哉!又云:“盛唐諸公,全在境象超詣。所以司空表聖《二十四品》,及嚴儀卿以禪喻詩之說,誠爲後人讀唐詩之准的。若夫宋詩,則遲更二三百年,天地之精英,風月之態度,山川之氣象,物類之神致,俱已爲唐賢占盡,即有能者,不過次第翻新,無中生有,而其精詣,則固別有在者。宋人之學,全在研理日精,觀書日富,因而論事日密。如熙寧、元祐一切用人行政,往往有史傳所不及載,而於諸公贈答議論之章,略見其概。至如茶馬、鹽法、河渠、市貨,一一皆可推析。南渡而後,如武林之遺事,汴土之舊聞,故老名臣之言行、學術,師承之緒論、淵源,莫不借詩以資考據。而其言之是非得失,與其聲之貞淫正變,亦從可互按焉。”備論唐宋之不同,幾於言出論定。覃谿之精研宋詩,其欲阮亭外別尋出路耶?然終能自樹一幟,爲同光之濫觴。乾嘉學人之爲詩,要以覃谿爲極則。
甲午六月初四。
《甌北詩話》,清趙翼撰。
甌北以史家手眼論詩,甚有駕馭之便,蓋其才學識能兼到也。然詩非史也,故其識時有偏處。如其一味求新,雖合俗子耳目,終非正論。甌北之名句云:“李杜詩篇萬古傳,至今已覺不新鮮。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然李杜名篇常在人口,彼甌北自此篇外,罕有傳誦,果何如哉!其才學甚優,議論爽俊,益盛矜卓之氣。雖晚歲慕古法先,究未能盡去也。
甲午三月初八。
《北江詩話》,清洪亮吉撰。
洪稚存直粗才耳。每事俱不十分用力,而無東坡之天分;下筆不能自休,而有白傅之淺俗。故余雅不喜其書也。《北江詩話》亦止如此。不意其論當時詩人,獨能不隨俗俯仰,頗有具眼之論。如言:“蔣編修士銓詩,如劍俠入道,猶餘殺機。翁閣學方綱詩,如博士解經,苦無心得。袁大令枚詩,如通天神狐,醉即露尾。趙兵備翼詩,如東方正諫,時雜詼諧。”數人者,乾嘉之名流也,稚存乃頗致譏誚,亦實中其弊。其餘論梅村、阮亭、竹垞、歸愚、樊榭諸語,皆能道著。蓋其固小有才者,方其自信自負之時,昂昂言之,正有他人不敢言者在耳。此《詩話》又往往多旁涉之語,殊無關乎談詩。然如言“藏書家有數等”一節,幾成人人耳熟者矣。
甲午七月初六。
《昭昧詹言》,清方東樹撰。
植之姬傳之門人,桐城之正脈,而以文法論詩,每與歸愚相合。蓋詩之有格調說,即文之有桐城派也。所異者,植之較歸愚尤重乎法。彼言“思積而滿,乃有異觀,溢出爲奇”,“所謂滿者,非意滿、情滿即景滿,否則有得於古作家,文法變化滿。”且夫文法變化者,桐城獨有心得,植之移以言詩,自有會心,可補歸愚之不及。清人詩學,得此一編,殊覺饜心。乃世論淺鄙,輕歸愚,亦輕植之也。蓋諸藝之悅人,本有多方。人之談藝,知情景之悅人也,知技藝之悅人也,而不知芻豢之悅人也,不知理義之悅人也。不知芻豢之悅人也可,不知理義之悅人也則不可。何則?芻豢之悅,動乎眩惑,此無與乎化成也。理義之悅,本諸良知,此尤益於風教也。近世以來,人人視諸藝與風教如寇讎,談藝者凡涉風教即以迂固視之。猶憶余海上負笈,言德性之美尚乎他美,老宿學者即以《一捧雪》之奴代主死爲迂固,蔑余之言。嗟乎!世無知音,安得知歸愚、植之哉!安得知歸愚、植之哉!
甲午七月十四。
聽花榭藏詩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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