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悦读丨故事】图布《浮生若梦之母亲的算术》(十九)

【阅读悦读丨诗歌】兰荣贵《相约满山红遍》

文/图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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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母亲的算术

父亲常年在外打工,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除去清苦与贫寒,便只剩下母亲了。关于母亲的文字着实写了不少,总是想起什么便随意记下些什么,毫无章法和系统性而言。比如,现在我又想起关于母亲的故事了。

2002年哥哥中专毕业踏入社会,父母本想着哥哥以后多少能挣些钱补贴家用,而他们可以努力挣钱把这些年欠下的债务还上。事与愿违,哥哥并没有挣下钱补贴家用,反倒时常需要父母接济。在外奔波一年,甚至连来年离家的路费也没有。那几年我对哥哥的感情很复杂,有同情,怜悯也有恨。

那年哥哥离家,是父亲送的,母亲没去。哥哥走后,母亲说,我看着你哥上车,一个人跑去天远地远的地方,一年不能着家,又要流泪。我听别人说送人远行流眼泪不吉利。去年我送你哥,就流泪了,害他一年东奔西走挣不下钱。

哥哥走了,没几天父亲也走了,家里便又剩下我和母亲。看着这个母亲日夜操劳的家仍然徒有四壁,债台高筑。再想想这两年家中各种不畅——养的鸭子不知吃了谁家稻田里放的鼠药,死得精光,养的猪接二连三得了瘟病,兽医规劝母亲赶紧杀了还能吃上几片肉——我已无所期盼,我只想快些长大,离开这里。

但母亲的期盼从未间断。粮食刚播下种,母亲便念叨着等粮食收获过后,除去应上缴国家和自家留吃的以外,还要卖些换钱用于何处,猪崽刚买回家,母亲便念叨等猪养肥了卖掉应该把欠谁家的债务还上,鸡崽刚从蛋壳里蹦出来的时候,母亲便念叨等鸡长大后留几只生蛋补贴家用,其余的卖掉给我做学费。那几年家中连遭事端,母亲的期盼往往落空。于是母亲短期的期盼又变成的长期的展望——等明年就好了。

可来年真的就会好起来吗?母亲不过是在安慰我,也安慰她自己罢了。

母亲又要养猪,这一次我是无论如何也要阻拦的。我站在理论的高度,班门弄斧地拿出成本与利润这些经济学里简单的词汇给母亲算了一笔账。买猪崽多少钱,一头猪养肥得用多少粮食值多少钱,一包猪饲料多少钱,如果猪稍有伤风感冒,兽医一到家又得几十几十往外掏。但凭这明处的账目一看便知一条猪养肥后根本挣不了钱。更别说隐藏的成本了,包括自家地里的青草料,还有煮食、洗圈等等人工成本。

母亲对于我名目清晰的计算非常满意,也非常赞成我的观点——养猪不仅赚不了钱,还得白白搭上起早摸黑的劳力,这确实不划算。绝对不会有哪个商人做这种买卖,但母亲是一个农民,一个在山沟里出生,在山沟里长大,然后又嫁到这个山沟里,并且生有两个儿子。不仅她一辈子在这山沟里刨吃喝,她的祖祖辈辈都曾在这山沟里刨吃喝。

这些所有风马牛不相及的理由最后都聚集成一个不可抗拒的理由,不养猪那做什么呢?青草料是换不来钱的,扔了可惜。无事可做时在村子里晃荡的时间是换不来钱的......但养了猪就可以把所有这些零零散散的时间和劳动的成果汇聚在猪的身上,猪是能换来钱的,换一大笔钱,即便只是把所有零散的收入凑在了一起的诸多无用功。母亲至今坚信零碎的钱是不经花的,只有凑整了才能办事置家。母亲的概念里一张一百元的钞票要远远大于一百张一元的钞票。

母亲是固执的,以这种“愚昧”的固执抗拒我名目清晰的计算。母亲这一代人都是固执的,他们靠着祖辈生活的经验固执地生活,他们固执地从不计算成本与利润,他们的固执造就了中国经济腾飞的三十年。。

我曾经自作聪明地鄙视这种愚昧的固执,我把贫穷的根源也尽归结于此。但后来我发现正是这一辈不计成本与利润,只是埋头苦干的人造就了中国经济腾飞的三十年!这真是一个令人膛目结舌的发现,诡谲之极。

他们本不该如此贫寒,更不该在面对一日三餐和伤风咳嗽时战战兢兢。这是体制与分配制度的问题,是在阴暗处有太多像我这样精于计算的人在蚕食着他们的劳动成果。我们欠了这代人,惟愿不予辜负耳。

母亲是一本书,静卧在寒暑春秋的泱泱岁月里。

记忆是轻拈时光的手指。

偶然间,我打开一页——

(图片来自于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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