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哲学源流史》人文主义哲学之十二:布鲁诺2

人文主义哲学之十二:布鲁诺2

美国作家G .桑迪拉纳评论他说:" 布鲁诺思想中有创造性的方面看来在于专心一意地信奉无限的观念。到了17世纪,这种观念无论在数学方面还是在形而上学方面都被证明是富有生命力的。他不仅沉思着' 存在' 这无边无际的大海洋,人们也许会认为他在这里面管得过宽了。而且他在存在的整体上找到某种新自由。整个思维的中心似乎倾斜了。人与上帝的关系客观化了,因为作为无限的必然性的上帝再也不能落实到人身上。人必须经过永无止境的努力超越自我的限制,把自我提高到等同于自我。"

布鲁诺最主要的历史功绩,是他以一位思想家的身份,把哥白尼的科学成果宣传开去,而且同样以一个思想家的身份把这个成果扩大开来。严格地说,布鲁诺不能算一位科学家,他自己也未曾受过自然科学方面的系统教育。但是他看到了哥白尼学说的正确性,而且用他特有的方式,把哥白尼的研究成果向前推进了一步。中世纪神学的天体理论的要点,一是上帝创造万物,二是地心说。他们认定地球是宇宙的中心,太阳围绕地球运转。哥白尼的日心说推翻了中世纪神学的旧说,以无可辩驳的论据证明了不是太阳围绕地球运动而是地球围绕太阳运动。

布鲁诺的功绩在于,他同意日心说,但他认为宇宙没有中心。地球既不是中心——地心说靠不住;太阳也不是中心——日心说也应发展。在他看来,宇宙无边无际,太阳系只不过是无数个星系中的一个而已。太阳只能是太阳系的中心,而这样的中心在宇宙中多得无法统计,所以任何中心的观点,都是不合乎宇宙的实际的。他特别反对亚里士多德关于恒星即是宇宙边际的说法,他认为宇宙没有边际,因为没有边际,所以才没有中心。  

布鲁诺这种以逻辑学方式对待科学的态度,虽然没有实验依据,却有它无可争辩的理论价值和批判价值。宇宙不能有边际,因为所谓边际所证明的不但是边际内部的广大无垠,至少也同样证明了边际外部的广大无垠。正像太平洋是世界上最大的海洋,而太平洋的边际再长再大,在它的边界之外,必定会有一个比之更大的边际世界一样。重复地讲,只有大到无边的世界,才能包括世界的无边。布鲁诺这样表明他的意见:" 在宇宙里面,体积与点无别,中心与周边无别,有限者与无限者无别,最大者与最小者无别。一切都是中心点;或者说,处处都是宇宙的中心点。古人是这样表达这种思想的,他们说,诸神之父在宇宙的每一处实际上都有他的驻地。"

布鲁诺主张宇宙的无限性,但他使用的方法,是库萨的尼古拉式的,他使用的语言是宗教论辩会式的。他不是脱离宗教而谈宇宙问题,而是在教会营垒内用宗教神学固有的矛盾去揭示宇宙的无限性。他说:" 认为上帝在小于无限的宇宙中展现自己将是不相称的。" 是呀,上帝既然是万能的,我们就不能想象他只在一个相对大的宇宙中发挥作用,换句话说,就是上帝的无限性应该与宇宙的无限性相谐相配。用上帝的无限证明宇宙的无限,是布鲁诺的一个发明,唯其如此,才更令他的对手气急败坏,手麻心疼。  

布鲁诺不仅认为宇宙是无限的,而且认为宇宙尽管是无限的,却又是有灵魂的。他认为宇宙是一种特殊的自然现象,是" 产生自然的自然" 。人类居住的地球则是被" 自然产生的自然" ,因此,他就称宇宙这个产生自然的自然为上帝。

不仅如此,他还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生机。生机固然还不等于灵魂,却具有灵魂式的生命含义。因为他也曾说过:" 万物在自身中有灵魂,并且有生命。" 在他看来,万物皆有灵魂,虽然对灵魂的定义还应再加解释。这种哲学观念,属于万物有灵论,当然,认为万物皆有灵说,起码在常识上就与人们的感受不同。由是他称物质的灵魂为生机。但还是不行,纵然只说万物皆有生机,也与人们的常识不符。果真如此,那么,桌子也有生机吗?裤子也有生机吗?布鲁诺对此是这样解释的,他说:" 桌子作为桌子,并不是有生机的,衣裳作为衣裳,皮革作为皮革,玻璃作为玻璃,都不是有生机的;但是,它们作为自然物和组合物,都包含着物质和形式。一个东西,不管怎样小,怎样微不足道,其中总有精神实体的部分,这种精神实体,只要找到合适的主体,便力图成为植物,成为动物,并接受任何一个物体的肢体,这就是通常所说的有了生机。" 布鲁诺的这番阐释,在一般没有或很少接触西方思辨哲学的人听来,是太费事了;让惯于直观性思维的中国人听来,尤其艰难费解。

布鲁诺的本意是说,活生生的宇宙产生于它内在的必然性,宇宙的必然性——它的自然规律正是宇宙活动的本原。而宇宙的自然规律,即自然的自然,不是别的,就是上帝。那也就是说,既可以把布鲁诺的天体思想诠解为有神论,是上帝推动了宇宙的运动;也可以把布鲁诺的天体思想解释为无神论,是宇宙自身的活力推动了它自己的运动。只不过布鲁诺也称这种宇宙的自身活力为上帝罢了。

对此,桑迪拉纳看得非常明白,他认为无论如何,布鲁诺的这个思想也是和宗教学说不能相容的。他说:" 布鲁诺学说的宗教内容无论怎样可以被接受,但不可能与教义相一致。"因为宇宙是无限的,所以宇宙必定是绝对完善与恒常不变的。布鲁诺按照他的推理方式,很自然地得出这样的结论。在这方面,他与库萨的尼克拉颇为相似。他认为个别事物可变,而宇宙不变,他认为有限世界中存在着对立和矛盾,但在上帝即无限宇宙那里,则这一切矛盾均得以统一。他说:" 宇宙是统一的、无限的、不动的。我说,绝对可能性是统一的,现实是统一的,形式或灵魂是统一的,物质或物体是统一的,事物是统一的,存在是统一的,最大和最好是统一的。" 又说:" 宇宙无论如何不能被包含,因此是不可计量的和无边际的,因而是无限的和无尽的,因而是不动的。它在空间中不动,因为在它自身之外没有什么可容它移动的地方,因为它是一切。它不生,因为没有别的存在是它能够希望和期待的,因为它占有全部存在。它不灭,因为没有别的事物是它能够变成的,因为它是任何事物。它不能缩小或扩大,因为它是无限的。既不能给它增添什么,也不能从它拿去什么,因为无限没有可用某种东西通约的部分。它不能改变成另一种装置,因为没有任何外在的东西能够使它遭受到什么并使它处于被刺激的状态。"

布鲁诺关于无限的宇宙不变而有限的世界可变的思想,既与后来发现的能量守恒定律有某种相似之处,又与莱布尼茨所代表的德国哲学有些异曲同工之妙。不仅如此,他的单子学说同样大有益于后来人。他认定,世间万物都是由单子组成的,而单子本身却是无因而成,并且不会遭到毁灭的命运。它既不完全属于物质,又不完全属于精神,或者说,它既是物质,又是精神。" 灵魂本身就是一个不死的单子,而上帝则是单子的单子。" 他的单子学说不用说对于后来诸如莱布尼茨等大思想家的哲学思想也有重要的启迪作用。  

然而,布鲁诺毕竟是一位修道士出身的思想家,从他留下来的著作看,不能说他是一位无神论者。但他对科学的信任确实超过对上帝的信任。他只认符合科学逻辑的内容为真理,否认不合科学逻辑的内容为真理。处在他那个时代,他的这种思维方法,无疑具有强烈的刺激性和冲击力。  

而他本人更是一个英雄主义者。他对自己的观点从来都是不加隐瞒和逃避的。他敢想敢说,敢作敢当。别人攻击他是异端,但他并不害怕而且勇于承认自己的异端思想。他公开承认自己" 从小就是天主教的敌人……对于圣者连瞧都不愿瞧,我只敬奉基督像,但不久连基督像也不敬奉了。" 他甚至说:" 上帝在蜥蝎和蝎子身上,以及在洋葱和大蒜中,要比在任何无生命的图像和塑像中有着更为积极的存在。"

在他看来,福音书中的种种奇迹都不值一驳。诸如灵魂不死,世界洪水,上帝造人,耶酥复活,不过是些骗人的鬼话而已。他认为基督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如同穆罕默德与摩西那样的历史人物。他反对把原本属于凡人的基督异化。他写道:" 如果在人本性之中再加入马性,那时会产生什么结果呢,是某种应坐在天宫的神明吗?抑或是一头只配到畜群或马厩中找个位置的牲畜。" 他抱定自己的自然的自然即上帝的观念,认为断定上帝是三位一体的,才是亵渎神明。  

布鲁诺的哲学思想十分丰富,但其主旨不离宇宙无限性这个主题,在这个主题下,展示他的哲学理论和思维方法。  

布鲁诺以大无畏的精神面对宗教裁判所对他的审判。他坐牢8 年,从未屈服。1600年2 月17日凌晨,他被教会用火刑活活烧死。但他宁死不屈,绝不背叛自己的坚定信念。

  

布鲁诺是一位具有英雄主义精神和人格的特立独行式的思想史上的巨人。他曾经自嘲地说自己是一位" 不属于任何学院的院士" ,是一个" 无法容忍者" ,但他虽遇曲折绝不气绥,虽有苦痛绝不屈服。他以乐观主义加英雄主义的激情看待这一切,并终于将这些苦痛转化为欢乐,他说:" 我们激情的结果,由于事物的复杂性,永远不会是一种不带某些痛苦的某种快乐;相反,我说,并且一再强调说,在事物中,如果没有痛苦,即也没有快乐。" 他认为" 英雄的爱是一种苦难" ,他主张" 宁愿体面的和英雄的死亡,也不要不体面和卑鄙的胜利" 。布鲁诺是西方近代思想史上的一位英雄,即使他生活的时代乃是一个巨人汇聚的时代,他站在巨人丛中,依然是一位英雄。  

自然,因为布鲁诺毕竟不是一位科学家,所以他以逻辑推理方式得出的一些关于宇宙的结论,难免不出差错。用逻辑推理的方法可以打败中世纪神学,因为神学原本不合逻辑,但仅用逻辑推理的方式不能完成科学,科学自有它本身的逻辑和规律。比如他认为月亮上面有海,认为太阳上有万物,等等,就既没有根据,也没有说服力。  

布鲁诺的影响,在他的时代尤其在教会内部,无疑是巨大的。但从历史的发展宏观来考虑,就不如伽里略来的立论坚实,也不如蒙田来得意味绵长。至少以今日中国的情况看,还是伽里略的知名度更高,而蒙田散文的读者更多些。虽然布鲁诺也猜到了一些真理,甚至在" 某种程度上预言了能量守恒的学说" ,但是,这些猜测和预言,很快就被后来的巨大科学成就所淹没了。  

一些西方哲学家认为,1600年是西方哲学史上的一个分界线,而1600年正是布鲁诺牺牲的年份。或许可以这样说,布鲁诺的死宣告了以人文主义思想为主导的哲学时代已经结束。他们身后的一批真正可以称为巨星的思想界人物,将逐步登上西方近代哲学的宏伟舞台。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