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克林：赢家（1）｜小说
文/胡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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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窒息！一如过往的沉默窒息！
这已是年终考核领导小组就确定最终排名召开的第四次会议了。
唉呀，真正是“有限的生命，禁不起无限的折腾”，看来俗话说的“事不过三”，也绝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这已是一周之内的第四次考核专题会议了！
事非经过不知难，路非走过不知艰。看来三位副局长消除分歧、达成共识的难度，是一点儿也不逊于达成《联合国气候变化框架公约》的马拉松式谈判。不过也是，古人不是说“好事多磨、敏事缓决”吗？说不准今天就有峰回路转、皆大欢喜的结果。
会场憋闷压抑、令人窒息的气氛，比起荆轲易水诀别、项羽垓下受困的激越悲歌是有过而无不及；会议室的空气像凝固了一样，就连平日潇洒游弋的缭绕烟雾也仿佛被冻结在了半空：炼狱般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诶，名利乃万恶之源——颠扑不破！哲人虽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但现实中人却因名利的束缚羁绊，竟可以多次忍受同一杀手、更何况是隐形精神杀手的虐待！
真正是愿望越美好，现实越无奈！看这架势，鹿死谁手，还很难预料。
栾副局长缄默威严的似大理寺门口的狮子雕像：平坦宽广、本就锅底似的阴沉黑脸，愈发让人不寒而栗；左手五指等夹角呈扇形状，纹丝不动地嵌覆在桌面的年终考核方案上；紧握黑色中性笔的右手，似维纳斯雕像的断臂，垂而不落；虽布满血丝、但仍不失深邃的通红双眼，更是神似触景生情、伤怀过度的林黛玉般忧郁落寂。
有道是“谦谦君子、刚壁润玉”，栾副局长一向非常注重自己的形象。走路挺拔笔直，说话温文尔雅，穿衣大方得体，待人彬彬有礼，这一直是栾副局长的标配形象。在同事们的印象中，一向收放自如、进退适度的栾副局长，从来没有什么事能够让他暴怒欣喜的失语失态。
奇哉怪也！今天这是怎么了？栾副局长惯常均匀而极富节奏感的鼻息声竟如此急促爆棚，就连平日抑扬顿挫、富有诗意情调的喘气声也是如此紊乱失调——失态！对栾副局长而言，是绝对的超级失态！惊诧之余，我瞬间也被带入了白居易《琵琶行》中“幽咽泉流冰下难”的艰涩境界。
真没想到，急促爆棚与紊乱失调的畸形结合，硬是生造出了与现场气氛出奇般配的绝佳效果。“山雨欲来风满楼”！这不，会场怒火欲迸的对决气氛已临近爆点，一场井喷式的唇枪舌剑似乎星火即燃、不可避免。
唉，真正是“知栾者谓栾心忧，不知栾者谓栾何求”！
这也难怪，作为常年主管年终考核的副局长，在同志们眼中没有栾副局长解不开的疙瘩、理不顺的关系和捋不顺的乱麻。在每年百众瞩目、错综复杂的年终考核中，栾副局长总能做到庖丁解牛般从容不迫、游刃有余。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许多在别人眼中唯恐避之不及的障壁嫌隙、积怨矛盾，栾副局长却如大医精诚、悬壶济世的神医，来者无惧、不避不躲。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他赛过梅兰芳的入戏速度让人瞠目结舌，而远胜喜来乐的奇招妙方更是让人拍案叫绝。不论是面对评优树先上的寸步不让，还是晋级提拔上的博弈对决，他总能以最快速度在盘根错节中抽丝剥茧，在重重迷雾中找到症结；而后假以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妙手解剖，便可消陈年积怨于茶前饭后、化横眉冷对为执手言欢。也难怪马局总是说：年终考核缺谁都行，就是不能缺栾局；借用全局上下时髦的话说就是“变的是同志们的考核名次，不变的是栾副局长的最终赢家”。
可俗话说得好：无仙不醉酒，哪来不倒翁。一语成谶！今年的考核是不一样了，而且是嗅得到、看得见、听得清的不一样了！哎呀，真正是巧媳妇遇上刁公婆、老同志遇到了新问题，可着实把栾副局长给难住了。
这不，历近两周，考核小组的初步结果总算是出来了，可除王彪外，其他几位敏感且关注度较高同志的排名却大大出乎栾副局长的意料。
他赏识有加、倾尽全力栽培的李彩霞惊险的以最后一名和刘大亮并列入围，而被马大局长树为年轻干部标杆的韦晓霞，却出人意料的以零点零一分之差出局；要说这几位中最正常的，就要数马局长痛心失望、扬言撒手不管的亲外甥王彪了。尽管栾副局长和考核小组成员是极尽关照，特别是在有操作空间的扶贫专项得分上，是心照不宣、闭门造车的清一色满分。
但由于王彪请假旷工实在太多，考勤一项得分为零，而依照“见零出局”的考核惯例，王彪早已是未战先退、名落孙山了。可不管名次怎样，局长是一定会认可和体谅栾副局长的一片苦心的。
至于王彪究竟最终排名多少，栾副局长和考核小组其他领导是既无暇过问、也懒得过问；而好大喜功、死要面子的王彪本人，更是搪塞敷衍、含糊其辞。因此，当听到局内“王彪有可能成为今年年终考核最大黑马”的传言时，不要说领导们，就连王彪自己也觉得说这话的人不是太有才、太有想象力，就是别有用心。
三位副局长也一致认为制造谣言的人是居心叵测，唯恐天下不乱，应及时给予有力回应，以正视听。
怎么回应？“流言止于公开”，考核领导小组第一时间达成回应谣言的共识：尽快完成考核，公示考核结果，接受全员监督。
两害相较取其轻，在栾副局长看来，内外交困之际，“攘外必先安内”。王彪这道稳固自己地位的送分题，解答得不但自己满意，局长也一定是怒其不争、碎牙自咽的满意。
但韦晓霞不同于王彪，不但得让局长满意，而且是挺得起腰杆、经得起曝晒的满意。“不怕最坏、只怕更坏”，还好，情况也还不算最坏，韦晓霞的成绩就紧排在李彩霞和刘大亮之后。哎呀，真正是山穷水未尽、天无绝人路！在栾副局长看来，这完全有运作和翻盘的空间。虽不能说是易如反掌，但至少也是胸有成竹。
但是，错了！栾副局长这次是彻头彻尾的打错了算盘！
栾副局长本打算通过考核领导小组和三位局级领导打分这一关，把李大亮和韦晓霞的名次进行对调——这是往年的常规操作手法。
这样既能让李大亮这头恃才傲骨、狂妄自大的犟驴长点记性，也能在马局长培训回来后，给他一个意料之中的惊喜。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今年的考核局势似乎有点失控。
不！准确的说是已经濒临失控。考核小组中相当一部分成员竟然不同意他的调整方案，准确的说是不同意把刘大亮作为调整对象，这不“光肚子上打领带——居心与己对抗”吗？这让栾副局长是既意外、又生气。意外的是居然有好几位领导站在刘大亮一边，有的还是他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生气的是有位科室主任，竟然当着他的面对李彩霞的工作评头论足。
癞蛤蟆成了金凤凰，难道真要成精反天了不成？
蚍蜉撼树，谈何容易！真正是不自量力。
“战略上要蔑视对手，战术上要重视对手。”栾副局长郑重告诫自己：切不可再麻痹大意、掉以轻心了。
就目前的情势而言，这些主任们还处于可控范围内，最让栾副局长担心和忌惮的是其他两位副局长默契空前的联手。
人心不足蛇吞象。俗话说“打雷听声，听话听音”，经过前几次正面的摸底较量，三位副局长手中都已没有其它底牌了。赵顾两位副局长不满足于每年只有一名嫡系为优秀的权利诉求，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栾副局长很清楚，可怕的不是以往二人私底下牢骚满天、隔靴搔痒的发泄，而是这次二人捅破团结协作这层窗户纸后的正面反抗。更出乎栾副局长意料之外的是，自己也想到过一向水火不容、相互掣肘的赵顾二人，为争取考核权益的最大化，有可能做出摒弃前嫌、抱团取暖的团结姿态；可压根儿没想到他们这次根本不是掩耳盗铃的逢场作秀，而是真正结成了水泼不入、针插不进的牢固联盟。如此看来，局内先前关于赵顾二人结为利益共享、共进共退“反栾联盟”的传言不仅仅是基本坐实，而是板上钉钉了。
“诶！‘蚁穴能溃长堤、双拳难敌四手’，都怪自己太大意、也太低估他们了。如此看来，考核领导小组内部是确实需要重新洗牌了——可远水解不了近渴，现在来不及啊！唉，‘世上没有后悔药、考核已非前些年’！早知如此，那赵局的心腹郭涛这次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入围的。”
居安思危、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栾副局长双唇紧闭，懊恼自责的轻轻摇着头。
“怎么办？事已至此、大局将定，还能怎么办？就连‘一招鲜、吃遍天’、且屡试不爽的‘拖’字诀都已失灵，还能怎么办？‘运动中求发展’，见机行事，走一步看一步吧！”
“人到齐了，栾局。”
“啊——啊——噢，齐了吗？”
尽管办公室孙主任的提醒式汇报已足够小心翼翼，但还是惊吓得纠结于懊悔自责中的栾副局长有点罕见的慌乱无措。
“齐了，局长。”
“嗯——嗯，那下面我们开始开会，今天我们继续围绕如何确定年终考核最终排名发表意见。”
栾副局长面饰冰霜，用略显凄楚而又难以琢磨的冷峻目光缓缓巡视了一眼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