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亚非:阳光灿烂的日子(上)|小说 2024-05-07 09:11:27 涧溪:体检|小说 文/田亚非 【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时光荏苒,转眼人生已走过了很长很长的路。回首望去,每段里程的自己是那样真实清晰,一悲一喜,一颦一笑仿佛触手可及。无论走了多远,我都想对那时的自己说:嗨,我一直都在,从未走丢。谨以此文,致我已远去的青春。 暑假,我回了趟老家。有一天空闲,便决定到镇上的小学去看看,这个我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一别就快三十年,还真有点魂牵梦绕。熟悉的街道,陌生的场景。两旁鳞次栉比的楼房,似乎阻隔了所有的记忆。学校,一道宽大洋气的电动门替换了昔日的木门。站在这道门前,我切实意识到,我不是主人归来,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外来者。我满脸堆笑,几经解释,门卫大叔才警惕地放开了一个小口。跨进去,环顾着全新的现代化校园,霎时,三十年前的记忆跨过时空,挟着怅然滚滚而来。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小镇上有了一个不小的轰动,那就是县师范校给镇小学同时分来了三个女师范生,林菲、云竹还有我。林菲教数学,云竹教美术,我教语文。那年我们18岁。报道那天,阳光明媚而柔和。去的路上,满眼是稻谷的金黄,一片连着一片。农人们挽着袖子在欢快地收割,惊起满田的青蛙“扑通”“扑通”往水里跳……我们背着一口木箱,说说笑笑地奔向未知的前方。当我们赶到时,来不及慢慢打量,门口一群聊天的老师家属热情地说:“是新分来的老师吧?快,老师们在开会了!”不待我们反应,她们便呼啦啦地把我们带到一间教室前。呀!黑压压的一屋人。讲台上,校长正在讲话。我们的心七上八下。“快进去吧!快进去。”热心的大婶催着我们。我们手忙脚乱地放下背篓,囧囧地站到门口。“报告——”我壮着胆子喊道。校长转头看着我们,温和地笑了,一屋的老师也跟着笑了。校长是一位儒雅的中年人。他走过来,依然温和地说:“你们是老师了,不用——这样。进来吧,给老师们介绍一下。”我们腼腆地一一做了介绍。在热情的掌声中,我们坐到了几位女老师留出的长凳上。我们的职业生涯就这样开始了。会议结束后,一位老师把我们带到了住处。这是一栋和大门正对的两层木楼,比较陈旧,踏上去“咚咚咚咚”直响。二楼共三间,刚好分配给我们。后来,老师们叫这座楼为“女儿楼。” 接下来的一切都是新奇的,独立面对学生,家长,老师,领导,还有教学。没有了当学生的束缚,每分每秒都是那样的欢愉。一放学,我们就钻进一个人的房间,分享课堂点点趣事。遇到笑点,放肆的笑声飞出窗去,根本没想到相邻的教师宿舍楼里会有着怎样的评论。日子从我们的欢声笑语中一天天过去了。一次刚下课,校长微笑着走过来:“林老师,到我宿舍来交流下呢。”我惴惴不安地跟在他身后。他的宿舍在三楼,楼道太暗,我差点被绊倒。他的夫人乐呵呵的给我端了一杯水。见我们谈工作,她就到后面的阳台上忙去了。房间很整洁,也很简单,一床一柜一桌,后面的阳台是厨房。“林老师,我刚才路过,听到你教拼音,好像讲得有点深呢。”是夸我还是批评我?“是啊,我就是想给学生多教点。”他有点哭笑不得:“可是,有的知识应该是老师掌握的吧,应该内化后转化为学生能接受的知识。你说对吗?”他停了停,接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当老师的,重要的是要心里装着学生,根据学生情况进行教学。林老师刚走上讲台,可以慢慢摸索。”我的脸上火辣辣的,不知道是怎么回的房间,心情糟糕透了。心里一个声音呐喊着:心里怎样装学生?拼音要怎样教?她俩从中汲取了教训。从此以后,我们放学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谈笑玩闹,而是在各自的房间里认真备课,把要说的话一句一句写下来。有时我和林菲还互当学生,配合对方试讲。谁不认真,对方就学着校长的模样说:“X老师,我们来交流一下呢。”对方立马乖乖把眼睛移到课本上。云竹就算了,因为我们估摸校长不会去听她的课,她只好对着空气试讲。如果课早早备好了,我们就会一起散步。走在高低不平的乡间公路上,吹着夏季凉爽的风,稻香扑鼻而来,我们不着边际地瞎侃,看着夕阳西沉,远方的山峦渐渐模糊,头上的星星慢慢显现,才慢慢悠悠地返回学校。那时,小镇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 一个月后,我们的教学上路了。为了回报我们的付出,好消息来了,那就是发工资了。财务室里,当我们看到自己工资栏里赫然写着300元时,都不禁惊叫起来:“天啦,怎么这么多!”这对读师范时一个月零花钱不超过20元(当时师范生学费、食宿免费)的我们来说,这个数字真是令人欣喜。财务老师也表情复杂地笑起来。我们喜滋滋地回到房间,小心翼翼地放好这笔钱。第二天是周末,我们回家了。周日下午返校,我还未进校门,就听到一个晴天霹雳:我们三间寝室都被盗了。我心急火燎地奔上木楼,看到很多人拥在过道上。她俩已经到了,房间里一团糟。我的房门开着,两个年轻民警正在忙活。我看到放钱的箱子敞开着,那个我自制的钱包躺在里面,被大大打开,就像一张咧开的大嘴,正给我无声的嘲笑。我拼命忍住眼泪,满怀期待地配合警察调查。直到一个警察对我说:“江老师,很抱歉,你的钱可能找不回来了,我们没找到任何线索。”“什么?”我一下吼道,“你们可以验指纹啊!查鞋子的脚印啊!像电视上那种!你们是警察啊!”“你冷静!你先冷静!”两位警察看着我快要扑上去的样子,急忙边说边往外撤退。听着他们的脚步声远去,我蹲下,双手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往下流。那一夜,我们三个一起哭了好长时间。第二天,我们红着眼若无其事地走上讲台。可到中午,问题来了,没钱打饭,米粮没带,也不知道找谁求助。我们在宿舍里憋着泪傻笑。楼道上响起了几道轻轻的脚步声。接着,几个小脑袋出现在门口。原来是班上几个老师的孩子,她们双手紧紧捧着一碗饭,那一刻,我们的眼泪真的忍不住了。后面不断有老师或家属接济我们,炖的汤,蒸的馍,炒的菜,都会给我们端一份来。那是我们吃得最香的一个星期。接济最多的是校长夫人,一位开口就笑的乐观大婶。周末如果我们不回家,她就热情地邀请去她家。常常炸一大盆酥肉,让我们一边手抓酥肉,一边看校长的藏书。至今,我看到酥肉心里都会涌起一股特别的温暖。 一天放学后,一位老教师笑着问我:“小江老师,你船靠岸了吗?”“什么靠岸?还早得很呢!”我心里火一冒,“噌噌噌”地跑回了木楼。她俩闻声出来,听我说后,云竹瞪着眼睛:“该不会是问你有没有对象吧?”我一下醒悟过来,对呀,干嘛联系到死上去了?真是笨!林菲这只船,却想着要靠岸了。她喜欢上了学校去年分来的一位男老师,听说还没有女朋友。“嗯,有眼光! 白面书生。”“听说他的文采很好呢。”“主要是他左脸有个小酒窝。”“什么?有酒窝?——你观察得太仔细了,好色!”我们笑闹成一团。接下来我们讨论怎样接近他。“写纸条?”太小儿科。“偶遇?”校园这么小,天天都在相遇。“到镇电影院看电影?”这太需要勇气了。我们眉头紧锁。有了!他不是教初中语文吗?应该喜欢看小说吧。找他借小说!借什么小说呢?我们想了想,“《倾城之恋》!”大家几乎脱口而出。接下来研究方案。在侦察到范公子有一节晚自习后,我们开始行动了。下自习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都走了,终于看到男主人公出了教室。十步,五步——藏在罗汉树后的我们好紧张。眼看就到眼前了,林菲还不出去,只顾发抖。我和云竹对视了一下,一把把她推出去。范公子显然被吓住了。“你——看小说吗?《倾城之恋》。”林菲的舌头打着结。范公子愣了一下,“哦,看过,谢谢。”说完就拔腿而去。我们懊恼地回到小楼。一进门,就扑到床上用被子捂住脑袋,狂笑起来。接下来可苦了我和云竹。除了上课,林菲死也不愿出门,我和云竹只好承包了她所有事务。 没想到半个月后,足不出户的林菲生病了,上吐下泻。恰恰周末她一个人在校,不知受了多少折腾。我和云竹返校后,急忙把她送到医院。诊断为急性肠胃炎。第二天,校长来看她。她一见到校长眼泪就吧啦吧啦往下掉:“我是吃了食堂的凉拌黄瓜才拉的肚子,就是的。”我和云竹在旁边呆住了,怎么像个小姑娘?校长强忍笑意安慰道:“好,好!我回去加强食堂卫生整顿!你安心养病,经济方面如果有困难可以提出来。”校长停了一下,犹豫着说:“我这次来,还想给小林老师说件事,前面学校报的你上全县观摩课,时间快到了,你看目前这个状况,还能不能上呢?不能上我就上报给推了。”“嗯嗯,好!给推了。”林菲干脆地回道。同行的教导主任苦笑起来:“这可是刘校长费了好大的力才在教委给你给学校争取到的一次机会。这么高规格的教研课我们学校还是第一次呢。”“不说了,身体要紧。”校长恢复了微笑,“好吧,就这样。你好好养病,我们告辞。”林菲默默地看着他们离去。就在他们走出房门的一刹那,林菲叫道:“刘校长,不要推,我可以完成!”我们全都盯着她,疯了吗?她一脸坚定。刘校长停了几秒,面色凝重地转头答道:“学校相信你!不过要注意身体!”说完就和邓主任一道走了。闻声进来的主治医生吼道:“可以啥?你都这个样子了,没有十天半月,你以为能出去吗?”“嘿嘿——赵医生,我可以一心二用的,一定会配合你好好治疗。”赵医生根本不顾林菲的笑脸,把她劈头盖脸地批了一通,听得我俩心惊肉跳。赵医生终于出去了。 林菲收起笑脸,对我俩说:“我两位最最亲爱的革命战友,现在麻烦你们马上回学校把我的教材拿来,再带上纸和笔,另外还要找几块硬纸板和一把剪刀,我要做教具。”“可是,你路都走不稳啊,非要这样玩命吗?”我俩抗拒起来。“相信吧,玩不死的。”她做了个鬼脸。我俩齐齐伸手去揍她,结果落在她苍白的脸颊上,轻轻理了理散乱的发丝。“校长对我们这么好,我必须把这个任务拿下!”看着她义无反顾的眼神,我俩轻叹一下,意识到必须和时间赛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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