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兰║手 足(小小说)
麻醉药消失后,我的思维逐渐清晰。
我陪妈妈去市场买菜,经过十字路口时,一辆大货车冲红灯蹭过来。我本能地把拽着婴儿车的妈妈推开,之后眼前一黑就不知道了。
醒来的时候,我头昏目眩,双腿不听使唤痛得钻心。我的嘴角又腥又咸,一摸,满手是血。
我能侥幸活下来,是因为货车底盘高,给单薄的身体留下生存空间,真切地感受劫后余生的况味。
我很恐惧,不知道能否活着出去。我突然想到了弟弟。我和弟弟是一对欢喜冤家,相识还不足一年。
弟弟,哥对不起你。以前我太自私,想独享爸爸妈妈的恩宠,坚决反对他们生下你。你出生后,我因受冷落而难过,甚至怀恨在心。可你心真宽,一见到我就咿咿呀呀伸出双臂开怀大笑。你用自已特有的方式,诠释血脉相连的手足情深。
如今,飞来横祸,我凶吉未卜。也许我们此生的兄弟缘分已尽,再也不能与你相拥,再也看不到你纯净稚嫩的笑脸了。
我口渴难忍,头痛欲裂。迷迷糊糊中,我回到了旧时光。
我是爸爸妈妈的独生子,享受了九年的万千宠爱。自从二胎政策出台后,我的处境从天堂跌到地狱。
妈妈怀弟弟初期,反应很强烈,吃什么都吐,整天神魂颠倒。爸爸工作之余都在全心全意照顾妈妈,我一下成了被遗忘的人。
巨大的反差让我心理失衡,似乎世上所有人都寡情薄意。更恼火的是,小区里的阿姨们见妈妈的肚子一天天隆起,悄悄吓唬我:你妈的身形准又生男孩,弟弟出来就没人疼你了,还会与你争家产的……
我整天忧心忡忡,“弟弟”一词如洪水猛兽,在脑海中张牙舞爪。
我与班上最捣蛋的王小亮混在一起。我故意迟到早退,不按时完成作业,不专心听课,成绩一落千丈。我凡事都与爸爸妈妈作对。要么沉默寡言,要么歇斯底里,一副苦大仇深愤世嫉俗的样子。
我从爸爸妈妈心中的乖仔变成叛逆,从老师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变成问题孩子。我觉得用近乎自残的方式刷存在感,很刺激,很解恨。
我与王小亮合谋玩离家出走。我们沿着铁路的方向信马由缰,在风雨交加的夜晚淋成落汤鸡。当爸爸和警察赶到时,饥寒交迫的我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气若游丝。
回家后,我大病一场,持续发烧咳嗽,用什么药物都不见好转。
我胡言乱语不吃不喝。妈妈日夜衣不解带地侍候我,终于撑不住了。她看到我嘴唇烧得脱了一层皮,眼窝深陷,手脚冰凉,心如刀绞。
妈妈抱着爸爸嚎啕大哭。她说如果能把儿子调教到从前的模样,我宁愿不生二胎。再这么折腾下去,儿子没了,我也不活了!
幸运的是,十多天后,我痊愈了。
弟弟刚出生时,我处境窘迫,郁闷到了极点。在爸爸妈妈的生活里,时刻都是弟弟哭了、笑了、饿了、尿了。我是家里一道无关紧要的风景。
我独自乘坐公交车上学,回到家就反锁在房里发呆。无数个漫漫长夜,我辗转难眠,蒙着被子泪流满面。真不明白,为何有了弟弟,我就成了多余的人。
由于经常失眠,我的精神状态很差,上课打瞌睡,人也瘦了一圈。
妈妈看出了我的变化,却不动声色。她让我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一会儿说递奶瓶,一会儿说递纸尿裤,一会儿说找衣服。她用心良苦地刻意制造机会,让我与弟弟亲密接触。
一开始我很抗拒,爱理不理,摆出冷若冰霜的模样。
弟弟慢慢长大,每天都有让人惊喜的变化。放学回来,他见到我就手舞足蹈,流着口水眉开眼笑。小家伙越来越粘我,一旦趴在我身上就不肯松手。不经意间,陪弟弟玩成了我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王小亮来医院看我。他指着我缠着绷带的脑袋和打着石膏的双腿说:我以为没救了,是什么支撑着你坚持下来?
是弟弟那双澄澈的眼睛呼唤我要陪他一起长大,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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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张秋兰,广东梅州人,广东小小说学会会员。1990年开始学习写作。 小小说作品散见《南方日报》、《羊城晚报》、《广东人口报》、《梅州日报》、《佛山文艺》、《嘉应文学》等刊物。梅江区作家协会副主席。
编辑:谢汉辉;校对:柳馨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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