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拾零】写在《祝福》后面
一、四叔
在小说中,鲁四老爷是“我”的四叔,是一个维护封建礼教的道学先生,也是封建思想的代表。这里鲁迅利用暗示的手段向我们透露了鲁四老爷的典型性。因为“四叔”是与“四书五经”中的“四书”的读音是相同的,而且为了明确这种暗示,鲁迅特地在鲁四老爷书房的案头放上了一部《四书衬》。这是非常具有隐喻特征和象征意味的。
二、、不应被忽略的一处人物描写
历来在评析《祝福》的文章中,大多注重祥林嫂在文中的三次外貌描写,即在小说开头“我”偶遇祥林嫂、祥林嫂初到鲁镇和再到鲁镇。但其实我们除了上述三处描写之外,还应该注意哪一处描写呢?我觉得最值得注意的是在祥林嫂捐了门槛后又被四婶禁止参加摆福礼之后的那一段。
“她像是受了炮烙似的缩手,脸色同时变作灰黑,也不再去取烛台,只是失神的站着。直到四叔上香的时候,教她走开,她才走开。这一回她的变化非常大,第二天,不但眼睛窈陷下去,连精神也更不济了。而且很胆怯,不独怕暗夜,怕黑影,即使看见人,虽是自己的主人,也总惴惴的,有如在白天出穴游行的小鼠,否则呆坐着,直是一个木偶人。不半年,头发也花白起来了,记性尤其坏,甚而至于常常忘却了去掏米。”
在这段文字中我们可以看出祥林嫂所受的巨大震动,以至于在行为上迟钝与精神上的呆滞!如果我们把祥林嫂所遭受的打击进一步细化的话,“初到鲁镇”和“再到鲁镇”所描绘的是读者在“听闻”的已经发生过的打击后的祥林嫂,而这次描写的却是读者亲眼所见的遭受现实打击后的祥林嫂。更何况这次的人物描写是和“我”遇到的祥林嫂的肖像描写是有内在联系的。在这时祥林嫂“直是一个木偶人”而到“我”遇到她时,她的“脸上瘦削不堪,黄中带黑,而且消尽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这中间的差别,起源于四婶在摧毁了祥林嫂的精神之后,并没有寄予祥林嫂以关怀。虽然四婶有“祥林嫂怎么这样了?”的问话,但这并不是对祥林嫂的关心与爱护,而是惋惜祥林嫂不在是她家中能顶得上一个男人的壮劳力!在这种缺乏关怀的环境中,祥林嫂的境况不断恶化,最终使之沦为了乞丐。
从上面的分析中,我们不难看出。在这篇小说中,存在着四处关于祥林嫂的人物描写,而这四处描写是环环相扣的。并与随故事的情节构成体现祥林嫂遭遇的二显二隐的伏笔。
三、“我”是行刑的刽子手
历来“我”的形象被认定为新派的知识分子,但在这里笔者要说“我”是一个刽子手!因为在笔者看来真正判决祥林嫂死刑的就是这个“我”。
在祥林嫂的悲惨遭遇中,来自生活的打击和精神的摧残是的她沦为了乞丐,但祥林嫂依然顽强地生存了下来,直到她在鲁镇的街头遇到了“我”。那时的祥林嫂虽然已经接近“木刻”但“眼珠间或一轮,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物”以及“她那没有精采的眼睛忽然发了光”的情况看,她实际上依然抱有最后的一丝希望,即她希望从“我”这个“识字的、又是出门人,见识得多”的人嘴里听到对于“魂灵”和“地狱”的否定!这个希望之强烈明确是不容有丝毫模糊的,然而“我”的回答却给了她这本来就很脆弱的祈求以含混而沉重的致命一击。从这个意义上讲,虽说是鲁镇上的人判决了祥林嫂的死刑,但最终按下电椅开关的却是“我”虽新犹旧的懦弱的人。
四、方生即灭看悲剧
《祝福》无疑是一部杰出的悲剧,我们不妨拿这出悲剧来看一看悲剧创作的规律。对于这个规律,鲁迅先生曾经给出过精辟的表述:“悲剧是将人生有价值的东西毁灭给人看”。但具体到小说中怎样来表现这个毁灭的过程呢?笔者认为用“方生即灭”这四个字来概括这个表现过程应该是最为准确的了。当人生的价值初显之时即予以扼杀,这是通过对价值的否定来强调悲剧效果的一种手段,在这个手段中遭受毁灭的价值越大,所造成的悲剧效果就越明显。
在《祝福》中祥林嫂的悲惨遭遇是通过一系列的否定手段而达到的。祥林死后,她为了避免被卖而逃到鲁镇打工,虽然辛苦但“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的有了笑影,脸上也白胖了。”这可以说是祥林嫂在生活中找到了相应的稳定感与安全感的结果。但当这种稳定而安全的感觉刚刚建立,则马上被外力剥夺了——她被婆家抢走。当人们听到卫老婆子的叙说,认为祥林嫂逐渐迈向幸福时,她却有了再次丧夫、继而丧子、被赶出门的遭遇。这无疑使得她的悲剧色彩更加浓重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铺盖”显示了祥林嫂的无家可归。再到鲁镇意味着祥林嫂已经把鲁镇作为了自己的归宿地。在这个归宿地中,她要融入这个环境,然而她的悲惨遭遇并不能换来鲁镇人的同情与关怀,反而成为了鲁镇人的消遣与咀嚼的谈资。她的努力换来的是歧视与讥笑,这无疑也构成对真情实感的否定。一个人无法从他人的身上获得认可,他依然可以依赖精神的独立而生存。但这条法则在祥林嫂身上行不通,因为她在精神上的归属感被柳妈的“地狱说”破坏而四婶的呵斥无疑成为了鲁镇拒绝祥林嫂的最后通牒——上面写着你的一切努力均属无效!然而就像所有身陷绝望中的人依然抱有希望一样,祥林嫂依然保有人类共同拥有的精神寄托——希望。这个希望的达成就寄托在“我”这个识文断字、见多识广的新派人物身上,但“我”本身仅仅是一根救不了命的稻草而已。
行文至此,我们多少会认识到了一些悲剧的创作规律,而"方生即灭"则是实现这些规律的不变法则。在感佩鲁迅先生精准的表述和高超的写作技巧的同时,我们也会不禁感叹一声:鲁迅,你太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