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母亲去打工/庆元
文/庆元
天华酱园店又喊人去打短工了。
这个消息一经传出,街上左邻右舍的张大妈李二婶王三姑姑四丫头,显得特别兴奋。
“二奶奶,二奶奶啊,跟我们一起去给汤大胖子切萝卜干子,弄几个小钱贴补贴补家用。”这是一个远房亲戚三娘娘的关心。
“二奶奶,把厨刀磿快点,把小板凳带上跟我一块走,你就坐在我旁边。”这又是晚辈叫“小姑娘”的真情关照。
她过去家里很穷,是喊来专门服侍照应我家老太太的贴身丫头,平时我喊她叫小姐姐。
这个“二奶奶”已不是当年的二少奶奶,而是我的母亲。现在对一般年纪大的女性,统称为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这是一个极普通的称呼。
“妈妈,我也要跟你去。”我拽着她的衣服底边。
说句老实话,我那里是去帮着挣钱,而是去凑热闹图好玩。
“跟我去可以,不准乱跑、不准惹事、不准嘴馋。”母亲同意了并订下三不准规矩。
“保证做到!你得给我一把刀呀。”我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
母亲将自用的厨刀在磨刀砖上磨得锋快铮亮,但找给我的那把小刀,只将正反面刀口轻轻荡(音)了二下。
接着,母亲又到锅屋里忙了点什么,便给我换了一套 更旧的衣服,拿双破棉袜剪个拇指洞作手套。我拎着小板凳,母亲挎着篮子,里面放着刀和砧板,“我们一同打工ki(去)喽。”
广场上带着泥土香味的萝卜,堆得像一座小山。走近一看,那萝卜啊,有红红的、雪白的、青白的、圆圆的,长长的,更奇怪的是,有些萝卜皮上布满皱纹,下端还生了许多胡子像老爷爷;有的竟生出了枝枝丫丫,活像个小孩肉嘟嘟的小手指;有一个就更为奇中之奇了,只见圆圆硕大的白萝卜,紧绷细腻的表皮上,偏偏生有一对瞇逢的细长眼和裂到耳跟的大嘴巴,很像庙里的一个弥勒佛呢(有点夸张了)。
打工的几个女人们,从萝卜堆中,你一篮她一筐来回跑得飞快,象是在抢不要钱的萝卜。现在,我才明白过来:那不是抢,是抢时间争速度创效益,实质还是为了多挣几个钱,补贴家用啊。其实,切了一百斤萝卜才一仟五佰元(旧币),高手也不过二三百斤,还累得要命。
“二奶奶,你快点唦,好切的都被别人拣走了,你还能弄到多少钱?”那个晚辈叫“小姑娘”的关心提醒着母亲。
她们那里知道,母亲是一个挣脱封建陋习桎梏,自己放去“三寸金莲”又长又臭裹脚布的叛逆者,小大脚怎能shuan(拴音)得上你们大脚板呢?
母亲不与人争不与人抢,一一当当地提着平篮子口的萝卜,放到自己的那一摊。
我紧挨着母亲坐在这个属于自己的“工作台”上。
我环顾着周围,刀在那些女人们的手中切削自如,砧板旁边围积起不少红白相间,有棱有弧的萝卜块,再看看我们才只有可怜巴巴的几小撮。
我很沮丧又有点不服气,暗想,我们娘俩还怕赶不上你们吗?
我拿起一个泥漆霍耷(音)的大红萝卜,对准中线,使劲一刀砍将下去,偏了斜了,砍到萝卜皮了。唉,这个瘟刀怎么这么不听话?再来一下,还是如此,砍到萝卜尾了。
母亲一旁瞄着笑出了声:
“儍孩(读霞音)仔,不能这样砍……”
话语未完,我问:“妈妈,你说怎么个砍法?”
“不能叫砍,而叫切。没有砍萝卜,只有切萝卜;没有挖萝卜,只有拔萝卜;没有蒸萝卜,只有烧萝卜……,你还晓得啊?”母亲就此啰唆了这么多名堂。
“晓得了,晓得了,晓__得__了!”我很不耐烦。
“你做个样子把我看看,究意是个什么切法?”
“那我来高高(教意)你唦。”
说着,现埸示范:她随手拿了一只白萝卜,先去头尾、剔除根须、放在砧板中间轻切一刀二半,再就二半各二刀,六角萝卜整齐排列,刀尖一该(音)归入萝卜大家庭。
接着把手教学:
“刀柄握紧,紧而有度。”
“是,紧而有度。”
“先削头后削尾。”
“是,先头后尾。”
“中线开膛,一刀二半。”
“是,一刀二半。”
“大萝卜一半匀二刀三块,小萝卜一半匀一刀二块。”
“是,一刀二块二刀三块。”
“最重要的是,切、切、切,不是砍、砍、砍,也不是剁、剁、剁。心要专注入入神,防止把手弄下来,不要着急,慢慢来,你跟我来玩的,又不是叫你来挣钱的。”母亲再三叮嘱着。
多好的妈妈啊,大爱无疆,大__爱__无__疆__呀。
安着母亲的“谪传”亲教,我的切萝卜技术也就渐渐好了起来。
望着白嫩水淋的萝卜块,我很馋,不自觉地拿起一块送往嘴边。
“孩子,不能吃!”母亲瞟着了。
我惊愕,停住手:
“妈妈,我就只吃一小块,是有泥脏不能吃吗?”
“不是的,人家的东西不能随便拿,从小要规规矩矩,不要毛手毛脚,不要贪小便宜,要做个干干净净人,一辈子要被人瞧得起。”
母亲说得很有道理,我将靠到嘴边的萝卜块又放回到原处。
人说熟能巧,我却熟能生祸。
因为学了点皮毛,就滋生了一点沾沾自喜,觉得简单的切萝卜手艺不过如此。我手底的刀下之鬼越来越多,被一个骄字和赶字冲昏了头。
“呃唷喂!”一股殷红的鲜血从左手食指尖流了下来。
母亲赶紧撂下手中的厨刀,拉过我的小手食指,轻轻地吮吸着添着,又抖净衣角来捂着,紧急着又撕下一条大衭褂内襟,给我包扎起来。
“幸好小刀不快荡了二下,不然怎么得了?都怪我都怪我,不该带你来。”母亲非但没有责怪我,反而自责起来。
现在我才明白,这就是母爱,这就是深深的舐犊之情。
我双眼噙满泪水,是疼痛、是委屈、是娇惯、是感恩、是……,一齐涌上心头。
我不让泪水流出,是坚强、是内疚、是虚荣、是不让母亲难过……,当时都说不清楚。
“好好坐着,陪妈妈谈谈玩玩就行了。”
于是,我们又拉起了腌萝卜干的话题。
我问:“我们天天吃稀粥搭萝卜干子大咸菜,就不知道这个萝卜干怎么个腌法?”
“这个嘛,腌萝卜干就讲究一个香、甜、脆、嫩、不咸不淡,虽不能跟扬州三和四美五福酱菜比,但也要有口味和品种。”她接着讲了腌制大菜和几种萝卜干的具体方法步骤。至今这个‘技术’,是我的‘专利’,我仍在年年运用。
该吃午饭了,有人回家吃,还有人家里送来吃,有汤有水的,吃得美美的暖暖的。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面饼递给我:“赶快吃,还有点热。”拿在手里是有点热,我知道那是母亲体温焐的。
“妈妈,你的呢?”
“我有,你慢慢吃。”
我见她从另一只口袋中掏出一样东西,背过身去。
我很好奇,可能是个好东西,我绕过去一看,原来是大麦面做的粑粑饼。
“妈妈,我跟你换。”
“不换,里面还包着菜,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个。”
“我也喜欢菜粑粑饼,我们一人一半”,我扯下半块白面饼送到她手上,她犟不过我,便轻轻咬了一小口:
“这下行了吧,再闹我就不喜欢你了。”
每当我想起这件事,一个古稀老人再也控制不住孩童时噙满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我们吃好了午饭,许多人还没有来,这正是我们赶超人家进度的大好时机。
我负责“二传手”,将大堆上的萝卜装小半篮子拎来又去运,再把一个个萝卜推向她顺手的地方。只见母亲手中的厨刀又削又切、上下翻飞、片刻不停,面前的成品堆不断长高,看看就和别人的差不多了,乐得我心里美滋滋的。
“二奶奶,你真凶,我们吃了顿饭的功夫,你就赶上来了。”一个老大妈夸道。
“我的手脚没得你们灵活快当,要不是孩子帮手,还真赶不上来呢。”母亲是个要强的人又是一个谦虚的人。
傍晚下工一过称,咳,我们今天切的萝卜,磅上显示256斤,也就是打工收入三仟八百元,(旧币,相当如今三角八分钱)倒也够娘儿俩一天的基本伙食费了。
挣钱的确不容易也很辛苦,晚上看着母亲腰酸背痛的疲惫相,我心里觉得有点难过,但母亲她不讲不吭,只见她自己揉揉腰弯弯手腕,这是一天累的,不过,我却甜甜地一觉睡到大天光。
明天如此,后天依然如此,三天打工结束,工钱一次结清。我凝神地望着母亲喜孜孜地数钱:一佰二佰………一仟二仟……九仟八佰元……一万二仟八佰元。母亲对我说:
“你算算看,能过几天日子。”
我脱口而出:“能过四天日子,还能买上四块豆腐。”
母亲笑眯眯地抽出四佰元:
“乖乖,拿去上街买糖吃。”
“妈,太多了,留二佰元存在你那(读勒音)块。”
我心中十分高兴,是妈妈的奖励也是我的一份劳动收获。
我跟母亲去打工,给我留下了童年的深刻印象,幼小的心灵懂得这样的道理:
劳动最光荣,人类生存的一切物质基础,都是靠勤劳的双手得来的。
劳动能锻炼人,苦脏累伤不打紧,能磨炼人的顽强意志和坚强决心。
劳动能培养人的良好品质,做事认真、做人诚信、和睦相处。
劳动还能赚钱,有辛劳的付出、就有收入、就能改善生活、有钱腰杆子就硬!
我跟母亲去打工,这个“跟”值!
经典回眸(点击链接可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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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跟母亲去打工/庆元
2、【小说】恶邻03/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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