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洁 | 李清照 (21-22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编者按:长篇历史小说《李清照》,是长江文艺出版社历史书系首推之作。作者据史推断,凭借丰沛的艺术创造力,细腻的情感和优雅的文笔,以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向读者展现了爱国才女李清照超凡脱俗的一生,读来令人击节,令人扼腕,令人肠断……
李  清  照
文|郑洁

第021章:醒时空对烛花红

齐州章丘县明水镇草长莺飞一派明媚。李清照已由当初的伤心弃妇变为刚毅睿智的成熟女子。外人只道她变沉稳了,殊不知多舛的命运在心上刻下无数伤痕,悲伤时时跑出来长袖善舞歌声嘹亮,痛得一次次失语。一日日虚掷锦绣青春,将它们抛入无涯的苦等,把少妇柔情尽付夜夜空梦。她这日画画累了,又作新词《浣溪沙》:

莫许杯深琥珀浓,未成沉醉意先融。疏钟已应晚来风。
瑞脑香消魂梦断,辟寒金小髻鬟松,醒时空对烛花红。
忽听珠帘响动,夏雪进来小道:“姑娘,城南门外有个树林,里面好多蒲公英,人们都在那儿采呢,姑娘不是说它能治这儿痛嘛……”红着脸指向自己胸部:“咱们也去多采些,晒干收拾起来,可以供姑娘一年用了。”
李清照有些心动道:“城外的田垄上就有很多蒲公英,为何却要去树林里采?”
夏雪笑道:“姑娘整天呆在屋里,果真不晓得外面情形。穷人当药当菜用,还有晒干了卖给药店的。故田垄上的早被采完了,我们没的要去树林里采了。”
“药店里的往往不够新鲜,咱们自己去弄吧,带上春香,她力气大些。万一回来雇不到车,她背回来一大袋子也没问题。”李清照说着一笑。
夏雪出去唤来春香,主仆三人很快收拾齐毕,女扮男装,悄悄出了后门,到街上雇了马车,直奔城南门的森林。
刚下过雨,偌大的森林草木繁茂,静得可以听到落叶的声音。松鼠在啃咬松子,鸟儿扑棱着翅膀。地上密密地长满野草和蕨类植物,蒲公英的黄花十分显眼。
三人边采蒲公英边说着闲话,快将麻袋装满时,夏雪道:
“这里面有些阴森可怕,多亏有了春香壮胆。”
三人说着闲话寻着蒲公英,不觉天色黯了下来,树木的影子变得阴沉,如同鬼影幢幢。整个树林便显得阴森恐怖。李清照望望周际,催促道:“快走吧,再晚了我母亲必会担心。”
“好吧。”两丫鬟齐声应道。
三人朝着林外走了不远,忽传来足踏落叶的纷乱声浪。李清照凝神倾听,狐疑道:
“好像有很多人朝这里走来。”
两个丫鬟唬了一跳,忙拉着主子躲到树后。须臾,便见一群凶神恶煞般的汉子,押着一个少女朝密林深处走去。那少女不住的挣扎,汉子们不住的叱骂。少女稍稍慢些,便被推了个趔趄,跌倒下去。汉子们拽起她来,前拖后搡地朝前走着。少女嘴被堵着,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类似兽类的呜咽。
李清照怒道:“哪来的歹徒?竟敢抢人!”说着,便踮足追去。
夏雪忙上前拖住主子,哀求道:“姑娘别管闲事,咱们快走吧!”
“不行!我不能见死不救。”李清照瞪着夏雪,断然道:“快丢手!”
夏雪看看周际的黑暗,急的哭了:“姑娘,人家几条汉子,你拿什么救人?姑娘侠义心肠,奴婢知道,但没的将自己搭进去了。”
李清照果断吩咐:“春香快回去,唤来木易。夏雪留下来,咱俩一起追贼。”
春香正在担心被贼人揍了,这下忙道:“好好好,奴婢这就回去。”将两人合抬的麻袋朝身上一抡,在林中撒腿如飞。
“走,快追!”李清照拉了夏雪,借着林木掩护,紧紧追赶一群贼人,一路作着海棠花标记。
主仆们不知走了多久,追出森林,天已黑了。月色皓皓,照着前面一群贼人的影子,分外清晰。李清照和夏雪躲躲闪闪,借着庄稼、树木掩护,又追了约摸两三里地,见路旁一座树林,林边一处破院。歹徒们押着那姑娘进了院自,院门吱呀一声关闭。
李清照回身推推畏怯的夏雪:“我在这儿等着,你快回去接应木易。”
夜寒露冷,夏雪哆嗦着道:“不成,不能叫姑娘独自留在这里。”指指在夜幕中伫立的院子:“瞧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像个鬼屋,里面俱是亡命之徒。”
李清照低斥道:“不得违命!我自有周全的法子。你快去接应木易,前来救人!春香那蠢蹄子,怕是会犯迷糊。”
夏雪不得已,只有一步三回首的走了。
看看夏雪的身影在夜幕里消失,李清照想此处离家大概十来里地,如果顺利,木易一个时辰内定能到达。半夜三更,歹徒们必不会转移阵地。想到这里她约略宽慰,便拍拍身上的酒葫芦,悄然一笑,走入院墙下的一片黑暗里。
夏雪一路奔跑,走得汗水淋漓,头发散乱,绣花鞋磨破了,脚上磨出血泡;在街上被野狗追咬,急得跳进护城河里;在城隍庙边被一帮乞丐缠住,夺去身上碎银……
她爬上李府门前的台阶时,已经虚脱,晕乎乎的瘫倒在地,艰难抬手,想要敲门,却被黑影里窜出来的两个人捂嘴拖走。
李清照一身肮脏的麻葛襕衫,一身酒气,从黑影里走到破院门前,敲响院门。
稍倾,门刚一打开,她便被寒光闪闪的匕首架上脖子。一个眉心带疤的汉子叱道:
“干什么的?”
“贱人,我被那贱人骗了,要杀死她……”李清照指着里面,醉态可掬道。
“干你娘的,别放人进来!”里面传来一声怒吼。
“大哥,是个醉鬼,不能任他在外面叫唤。”眉心带疤的汉子应道。
“带进来!”
“好!”
眉心带疤的汉子将李清照押进院里。
破旧的院里长满野草,三间贯通的破房,没有隔墙,一灯如豆,满屋狼藉。几个汉子正围着少女吃豆腐。李清照被拖到屋里,吐着酒气,舌头打结,嘴里骂骂咧咧:
“婊子,你将小爷害到这步田地,小爷便豁出去千两黄金,也要杀了奸夫淫妇……”长时间缺水嗓子沙哑,她将男声装得惟妙惟肖。
“去你妈的醉鬼!”眉心带疤的汉子狠狠一脚,将跌跌撞撞的李清照踹倒。
“婊子,你又在背后搞我……”李清照扭头叱骂,朝着他啐了一口。
眉心带疤的汉子举刀朝她胸口刺去。
闪着寒光的利刃,在距她一寸处滞住。
眉心带疤的汉子被另一汉子攥住手腕,斥道:“小五你做什么?惹上命案,大家麻烦!”
眉心带疤的汉子怒道:“我瞧这厮装醉!干脆一刀了之!”
“装的?他想作死!”几个歹徒一起逼上来,亮出明晃晃的刀子,将李清照拖起、推倒,搡来搡去,七嘴八舌的叱骂、询问、威逼。
闻听那汉子的“惹上命案、大家麻烦”,李清照暗自庆幸,一时作醉作疯作傻,不停的谩骂,说的多是花光金银,报仇雪恨一类的话。
一个汉子便向为首歹徒献计:
“大哥,这是个有钱无脑的主儿,不如绑票,讹上一笔金银。”
眉心带疤的歹徒赞道:“好主意!这世道,钱也太难赚了,不可弄走财神。”说着,便要上前绑她。另一歹徒道:“醉成这样的,还怕什么?先叫兄弟们逗逗乐再说。”
李清照在歹徒们的哄笑声中,反复的站起、跌倒,又爬向被绑在墙角的少女,捶打着她逶迤在地的裙裾,骂道:“贱人,淫荡的贱人,你结奸夫害本夫,灭门霸产,还想逍遥于世,还有没天理、王法?我便要打死你,方才解气……
少女拼命摇头,花容失色。
一歹徒笑着上前,踢了李清照两脚。她痛得缩成一团,爬向女子道:“你不是我那贱人,你没她漂亮,但也蛮可人的……”试图去猥亵女子,脸上带着馋笑,活脱脱一个登徒子。
一个徒笑骂:“傻蛋,见色起意,成不了大事!”
李清照又跪行到为首歹徒面前,掏出银袋子,请求饶命,请求收留,不大一会儿却睡着了,嘴里还在骂着:贱人,她是我的贱人,你们不许碰她……
她初时担心少女被玷污清白,方才进来,心想万一女子清白遭到威胁或歹徒遇挫撕票,她便承诺金银保护少女,没想到这帮歹徒并没劫色。
一个歹徒打开院门朝外望望,指指李清照,对为首歹徒道:
“大哥,这醉鬼都闯来了,此处恐不安全。”
“今晚恰逢山里住了过路的官兵,咱们不得已躲避。”为首歹徒看着门外道:“挪吧,明晚去山里交货!”
眉心带疤的汉子道:“山老大有了这么水嫩的美人受用,以后定不会亏待咱们。”
几个歹徒押着少女朝院外走,另有两个歹徒驾着李清照跟在后面。
出了院子,李清照发现左边是两座落锁的宅院,门口长着齐腰深的蒿草。
木易为何未到?难道是走了错道?李清照边走边想,脚步一滞,便被狠狠一搡,索性撒泼骂道:“他妈的贱人,还在背后搞我?”
一个歹徒便指着另一歹徒笑骂:“贱人,贱人!”
被骂的歹徒搡着李清照道:“你他妈的婆婆妈妈最像贱人,便只有被贱人绿了。”
……
晨辉四溢,行人稀少。黄鹂在枝头鸣叫,官道向天际延伸。李清照和被救的少女并肩走在林荫道上,春香走在左旁,木易、李迒跟在后面。春香忽扯住李清照问:“姑娘,夏雪呢?”
李清照惊诧道:“我叫她回去接应你们,难道没碰上?刚才紧急关头,我倒忘了她。”
春香想了想道:“岔路了吧?夜路难走,我们和木易英雄找了很久,循着海棠记号,才找到姑娘。”
李迒快走几步追上来,问姐姐道:“清照壮士,你为何要放了那些歹徒?”
每看到姐姐女扮男装时,弟弟总会这样称呼。李清照抑笑答道:“这些人不过日子没法过了,铤而走险,但也不算天良丧尽。”偏头瞧着少女:“颜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少女原名颜蓉,有些羞涩地一笑,点点头算是作答,心里好生感激这位葛衣秀士,又有些不好意思。秀士所言“不算天良丧尽”,分明是说她没被歹徒非礼,还要问她是不是,讨厌!
她暗道讨厌,心里甜密,偷窥“秀士”,正巧与他目光相碰,脸刷地红了。
李清照岂会看不明白少女心思?经过这一夜折腾,她分明把她当成男子,芳心暗许了。
便朝少女幽幽一笑:“多情女子负心汉!你可知道?”见少女低头不语,她又想起夏雪,心头笼上阴霾。几人分道而行,沿途寻找。
待他们先后回府,仍无夏雪音讯。颜蓉拜见王月新已毕,落座,含情脉脉地望着李清照进去,出来后变成女子。颜容一时傻了,早食后害怕双亲担忧,便急着要回家。
李清照在明间坐着,对母亲笑道:“颜姑娘原是仙源县人氏,出来春游,急着避雨,竟与下人走散了。”
王月新已知事端,便不多说,只道:“路途不近,请木易小英雄送她回家吧。”
“仙源县为孔子故里,古鲁国国都,那里有闻名遐迩的孔庙,我也想跟随师父,去瞻仰瞻仰。”李迒对母亲笑道。
王月新便道:“好吧,敢情你是离不开师父了。”
李迒朝颜容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李清照自小就去孔庙拜祭过数回,倒不觉得稀奇,和母亲一起将颜蓉送上马车,王月新便派小厮出去寻找夏雪。一连找了多日,竟无音讯。李清照着急上火。李府在各处贴了告示,知情者赏银五十两,报信者赏银一百两。如此一来,李府每天都有陌生人进出,赏银流水样出去,夏雪却杳无音讯。李清照又是牵挂又是惭愧,这日午食,忧心忡忡道:
“都是我害了夏雪。”
王月新瞥一眼女儿,脸上尽是幽怨:“不是母亲怨你,到底是出过阁的人,而且有了年纪,竟还当自己是个黄花闺女?你理应安分些,不要到处走,没的多惹非议。”
被母亲不轻不重的话击中心房,李清照红着眼眶回屋,拿着书看了半晌,却看不进去一字,互听春香道:“回来了,回来了,这么快就回来了!”
李清照一激动,便弹掉了手里的书,站起来问道:“夏雪回来了?”
春香笑嘻嘻摇头,笑嘻嘻道:“不是,是颜蓉姑娘回来了。”
李清照怨春香大惊小怪,她却怨颜蓉太招人喜爱,并贪婪地嗅着一个香囊,说是颜姑娘送的,还送来好多答谢礼物。两人说着话的功夫,颜蓉已来到门口,春香忙打起帘子道:
“姑娘请进。”
颜蓉姿容秀丽,着淡绿色裙裳,腰系丝绦,垂着佩玉,显出纤腰一束。乌溜溜的大眼晶光粲烂,闪烁如星,敛衽行礼道:“小女子颜容,给清照壮士请安。”
她竟学着李迒的戏谑称呼,既表示了敬重,亦有亲近之意,回头见李迒进来,以灵动的眼神打量他,笑妍妍行礼:“拜见清照壮士的弟弟。”神态妩媚,语气俏皮,那样子竟是温情到了极致,欢喜到了极致。
李迒含笑还礼,颇显木讷、拘谨。
李清照望见颜蓉眉目间荡着迢迢春水,始警觉弟弟情窦初开了。
笑谈之间,姐弟俩分别接了手工精细的香囊,颜蓉含笑道:
“照儿姐姐的香囊是合欢花配方。李迒弟弟的香囊是辛夷花配方。春香几人的是薰衣草配方。方才送给伯母的,是龙涎香配方。”
春香扯扯颜蓉衣袖:“颜姑娘弄错了吧?辛夷花香囊该送我们大娘子,龙涎香的该送我们少爷。”
颜蓉笑着拍她:“放心,错不了。”
春香还想反驳,被李清照打住话头。李清照拿着香囊细看,暗叹颜蓉心思慎密。这香囊用料看似都是民间流传的配方,实则精心挑选颇费心思。合欢花舒郁,理气,安神,活络,恰对了自己失眠、忧郁的症候。李迒的辛夷花配方,由辛夷花和川芎、白芷,荆芥,薄荷,羌活,霍香,防风等八味中药组成,有强身抗病的功效,正是练武人的绝配。母亲的龙涎香配方,有开窍化痰、活血生津利气、消散咳喘气逆症结之效。
这姑娘是个细心人,连母亲的轻微肺疾也留意到了。
春香等下人的薰衣草配方香囊,内含薰衣草、丁香、薄荷、薰衣草、七里香,正是民众喜爱的配方,在田间劳作可驱蚊虫。
李清照拉着颜蓉手入座,两人竟有说不完的话,从衣饰、打扮、爱好、兴趣到风土人情,谈古论今无所不至。
中午时宴设客厅,鸡鸭鱼肉,都是现杀现做的鲜物,味美可口;新鲜时蔬,皆是自家菜园子里种的,色香俱佳。颜蓉辞了主宾之位,与李清照在王月新左右陪坐。木易、李迒应命无需避嫌,以礼坐着,一桌人吃喝说笑十分开心。
宴席间得知颜蓉乃是孔圣人弟子颜回一脉,众人不由刮目相看几分。
俗话说饭桌见品性,李清照发现颜蓉不仅性子温和细腻、娇柔喜人,更胜在谈吐幽默、风趣、俏皮。
第二日颜蓉走时,王月新也有丰厚回礼。李清照挽着她手,和母亲一起送到门外。春霞万道,映着数棵海棠花树,映得人的心情瞬间大好。
梧桐树下停着两辆马车。一色的紫锦流苏帷幔,秀丽雅致。几个小厮正往后一辆车上搬礼品。颜蓉再三谢绝,无奈王月新不依。
豪门千金自有豪门千金的豪气,虽说如今落魄了,待客行事,也不至于输了礼数。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茉莉花瓣落到李清照头上,颜蓉忙替她摘下来,笑道:
“姐姐之美,连花儿都追随。”
李清照捡起落花贴到她额头,笑意莹然:“妹妹之美,闭月羞花。”
颜蓉娇嗔道:“姐姐少哄我了!”水盈盈的目光,仔细地掠过李清照眉眼,“我从小到大,所见很多,却没见到姐姐这样的美人。在姐姐眼里,妹妹自然是庸花俗草,不值一提。什么闭月羞花?那是丑八怪的看法!”说着,嘟起小嘴,娇态可掬。
待小厮忙活完毕,颜蓉走近马车一看,满车的齐州名品、特产,什么五香扒鸡、糖酥煎饼、罗汉饼、高粱饴、刺绣、羽毛画等,目不暇给。另有几个包装精美的盒子,王月新逐一指点:
“那是平阴玫瑰。平阴以玫瑰之乡著称,所产玫瑰花厚香浓,用于薰茶、制酱、酿蜜,皆为上乘。那盒是东阿镇的阿胶,为滋阴补血佳品。”又指着三个白木箱子:“那是明水镇的香稻,那是龙山小米、章丘大葱、章丘烤肉。那是齐州特产蒲菜。外地人不识蒲菜,易与茭白混淆。二者的差别在于,茭白粗壮,且为实心,蒲菜直径不足一寸,可以做汤,亦可做扁食馅。”
颜蓉感激、愧疚,敛衽道:“李府为救奴丢了夏雪,奴来答谢救命之恩,却又将伯母叨扰成这样……”说着,竟是红了眼眶。
王月新摆手道:“礼尚往来,不值一提。你快上车罢!两百多里路程,休赶夜路,天黑定要住店。”
颜蓉擦擦眼角,由丫鬟搬了脚踏,扶着上车,随着马车起动,频频招手。
李清照母女随着马车缓行,送至街口。颜蓉命停车,由丫鬟扶着下来,嫣然含笑道:
“伯母、姐姐请回!端午时奴家还来拜望。”
三人再一番话别,互道珍重。母亲们站在路旁霞影里,望着颜蓉的马车渐行渐远,这才转回,见木易正在竹林旁教李迒练武,李迒学得认真专注。母女相视一笑,皆觉欣慰,披着阳光回到院里,王月新命丫鬟摆棋,母女博弈。
下了一晌棋,午食后李清照回到书房,刚刚落坐打开《汉书》,却见窗外人影一闪,似是夏雪模样。李清照起身呼唤,急忙追去。
正是阳春,桃李烂漫。李府园子里一湖春水,在灿霞里波光潋滟。李清照追着夏雪的影子出了园子后门,刚进入一片密林,冷不防脑后被击,晕倒在地。
空气沉闷的让人窒息,四周黑漆漆的。李清照伸手上下摸索,粗糙的木纹触之硌手,反复摸来摸去,才知自己在囚箱里困着。
忽听细碎的开锁声,透过蒙眼的破布,她眼前依稀出现一线光亮。有人塞进来一个馒头、一皮囊水。她早已饥渴难耐,便大口咬着馒头喝着水,直觉冰冷满腹……嘴再被手巾堵上,车辆颠簸厉害,想是要过关隘了。
不知身在何处,要去哪里?她不敢思想,一想便冒冷汗,听得见囚箱外的一些人声,却听不懂说些什么。仔细思索,那是西夏一代的口语。
难道被送往西夏了?抑或到了夏宋边界?
她一时如堕冰渊。

第022章:孤叶一片入沧海
段时间,她日夜蜷缩于囚箱,却感觉一直在往西北方向走,愈走愈显得冷气逼人,想是外面的气候原因。
谁布的暗局?夏雪的失踪,也不过是引她的主子上钩。
她不敢设想最坏的结局……
怪只怪自己急于寻找夏雪,就轻易着了人家的道。
又走了一程,囚箱外隐隐传来嘈杂之音,伴着扰攘的人声,小贩的叫卖声。
大概是正经过一座都城。
这一路许多天竟无官府盘查,想来定然是绕城而行。而今日所经这都城,定是无法绕过的必经要道。李清照附耳于囚箱壁上,仔细探听动静,奈何入耳的只是喧嚷声。她正自懊丧,倏听一人操着汴京话道:“没有过关通牒的,不准放行!想过去,便快去兰州郡衙门补办!”
有一人吆喝道:“干什么的?这个大车里装的什么?”
“军爷,这是关牒。”西北口音的女子语声清脆道,像是向城卫出示关碟:“奉命去萧关的,车中装着家主向萧关进献的礼物。”
从兰州郡去往萧关?萧关是大宋西北边关,屏护着西北方的安全。
李清照隐约记得《史记·年表》索隐注曰:东函谷,南崤武,西散关,北萧关,为关中四大关隘。北萧关出达西夏、北辽。入关经环江、马莲河、泾河直抵关中。
为何载我去萧关?李清照惊恐之中唯有祈祷:万能的菩萨娘娘,快叫人查看囚箱吧!
又听一个男声道:“依我大宋律法,需对过往行人仔细盘查,纵是国使也需遵法守规。在下依法行事,请这位娘子见谅,打开车箱容我检视!”
那女子显然是放低了声音,叽里呱拉地对身边人说着什么,另一浑厚男声叽里呱拉地回应着。片刻,那女子语气强硬道:
“这位军爷,家主有令在先,车里装的是御赐之物,必得由他亲自拆封。现下军爷要拆便拆,但要同在下去往萧关说明状况,不然在下无法交差。”      李清照在车里暗叫糟糕。
果然那城卫不敢擅专,双方进入僵持。静了一会儿,忽听一声喝问:
“发生了何事?没看城门已经堵塞了吗?还不快些查验、放行!”
那城卫急声道:“拜见宣抚使大人!”接下来又一番叽叽咕咕的汇报。李清照早听母亲说过兰州宣抚使轶事,说他向来好酒贪色纳贿渎职,与蔡家乃是远亲,因而得了庇佑,料定他今日必要坏事……
李清照正焦灼无计,便听他漫不经心道:“既是官家御赐,不查也罢!”      “只是王仲修大人嘱咐……”那城卫欲言又止。
“什么王仲修大人嘱咐?赶快放行!”
李清照心中一时沸然,母亲果真至聪至明,找不到女儿便十万火急,已请大舅父飞书边关严加盘查。可惜世事纷扰千奇百怪,各人盘算各人的,哪能由谁掌控全局?到头来只能是满怀沧桑失意落寞。
囚车又朝西北方向行进。李清照被捆绑着不能动弹,连身上的血液似都凝固了,身心寒冷如冰,渐渐的失去意识。
萧关踞险而立,扼守着出入关中的通道,屏护着西北安全。
关中的流犯改造营里,草棚营帐布满山头,营帐外的树木上挂满晾晒的衣物、被褥。
幽幽苏醒,李清照发现自己躺在草棚里的破席上。从棚顶滤下刺目的日光,炙人的热浪一波波奔袭。她口干舌燥,喘息着刚一坐起,便挨了一记没头没脑的鞭子。面目凶恶的汉子绸袖发抖,紧接着又一鞭抡来。她翻身躲过,搬起左边的矮凳抵抗,厉声斥道:
“不得行凶!”
那汉子见她躲避,早已火上浇油,边甩鞭边骂:“你这样作死的,爷见多了!哪怕你是皇亲国戚,到了萧关,便是流犯、役夫。不服管教者一律处死!再敢装孬,爷这监工可不吃素的!我便处置了你!扔到山沟里喂狼去。”
流犯?役夫?李清照的头突然胀大,心迅速地坠入渊底。先以夏雪为饵,再掠她到这流犯营理……如此处心积虑的设置,幕后策划者是谁?
想自己父亲是名儒,外祖父是神宗时的首相,希望她以清光拂照大地。她自幼便是父母的掌珠,而今竟成了流犯、役夫!
命运的多舛,竟会荒谬到如此地步?
母亲该如何痛苦、悲伤、无助?家里早就乱作一团了吧?夏雪如今哪里是生是死?
那么痛心那么不甘,她耐心地向这监工说明身世,哭诉被掠来的过程,费了许多好话,并许以重礼答谢,希望他慈悲为怀,放她出去。
那监管小吏听到最后,抖了抖手中鞭子,从嘴角扯出讥笑:
“好笑!好笑!什么人都有。”
“我大宋曾与北辽交战四十多年,澶渊之盟以来,三关才算稳定,近年又被西夏觊觎疆土。朝廷要重建萧关,自三关至瓦亭峡,建一条二十多里的防御带。我只管做好本分,监管官奴、罪徒、役夫好好干活,不得偷懒,可不管什么贵胄子弟,皇子皇孙!”
“自古风水轮流转,那些当官的在位时做了孽,将报应留给子孙的,并不少见。识相的就快去干活,少在这儿跟我啰嗦!”
李清照绝望地看着监管小吏的满脸跋扈,泪水如斩不断的黄梅雨,被监管小吏斥骂、威逼着,瑟瑟走向工地。
一阵沙尘随风扑来,李清照以袖掩面。在她的印象里,萧关盘踞于固原县东南,六盘山横亘于关中西北,为其屏障。自陇上进入关中的通道主要是渭河、泾河等河流穿切成的河谷低地。渭河方向山势险峻,而泾河方向相对平易。
风扬起很大的沙尘,太阳光是灰黄色的。李清照被监工驱赶着机械前行,到处是漫天黄沙,不见一个人影,一不小心眼里进了沙尘,涩痛难忍,揉得眼睛红肿。
入夏时节,山涧河水涌动着流入泾河,山峦上野桃花天夭灼灼。森林茂密,灌木丛生,郁郁葱葱。她记得那年随外爷出使北辽,看着那经霜而变的山峦景象千姿百态,惊叹不已。外爷的大手抚过她长发,笑微微道:
“若是来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雪,这萧关便是另一番北国雪原景象,那才最美。”
少女望着满山妙景,好奇道:
“这儿为什么叫萧关,作什么要有萧关啊?”
记得那时,风吹起外爷的白须,飘然若仙。他满脸凝重道:“萧关,是守护关中的要穴。若还门户洞开,北方游牧族的马蹄将沿着泾河河谷,一路直奔汴京……”
十万铁骑过萧关。她默诵着,眼前映现出丝绸、珠宝、花灯、美酒,细腰的汉室女子,迷醉于长生殿里的大唐天子;耳边响起马匹的嘶鸣、弯月的利刃、冲天的焰火,及仰天狂笑的匈奴骑士。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叩开萧关厚重的石门,涌向通往中原的阳关大道。
她想起外爷和父亲便又落泪,小心翼翼地随着小吏,走过一段山势险峻的路道,来到指定的工地。
这里乱石耸立,天然的开凿到处皆是。开山取石的轰响震耳发聩。蝼蚁般奔波的男女,蓬头垢面、汗流浃背地搬运石头,或以两轮车推着,或背或扛,走得稍慢些就挨监工的鞭子。
那监管小吏将她指给工地上的监工小吏,交代完毕,转身就走。这监工气势汹汹地朝她走来,当头一鞭,厉声斥道:“快去干活!胆敢逃跑,一律打死!”
李清照被监工引着,和另外三位妇人合用一辆两轮推车。妇人们混在男丁堆里,吃力地抬着一块块山石,艰难地堆到两轮车上,负荷力已到极限,累得头发衣衫皆湿。
李清照吃力地抬着石块,耳边充斥着纷乱的人声。
“哎呦娘啊,砸住脚了,走不成了……”一个役妇坐在地上,抱住脚哭嚎。
“臭婆娘,不想活了?敢装病!”监工毫不心软地扬起鞭子,逼得那役妇跳着脚奔逃。
一个衣着褴褛的汉子急匆匆跑来,抿着汗道:“老爷,我那同伴不行了!”
“怎么不行了?瞧你这憨馋奸懒的家伙!半天不挨打,就皮痒痒了?”监工转面瞪他,如对仇敌。
“请大爷开恩!他病得两天没吃饭,今儿又起早干活见了风,这会儿摊在地上不能动了,头热得像碳火,身上都是水泡。请老爷行行好,叫郎中给他看看吧!”衣着褴褛的汉子跪下哀求。
“还用看?一头被销了户籍的猪!拉到山那边烧了,别是瘟疫,传染!”
“不,不!”那汉子浑身颤抖,磕头哭求:“救救他吧老爷……”
“少给我啰嗦!烧了,怕是瘟疫!”监工颇不耐烦,鞭打脚踢,极其粗暴的打发了哭泣的汉子。
一听到瘟疫二字,所有人一阵骚动。
李清照也听到了瘟疫二字,心里一动,和三位妇人好不容易将车装满,由一旁两个男役帮忙,系好大绳用以牵制。四人分开行动,两人拉两人推,在山道上艰难的走着。走了一程,便筋疲力尽,不得不停下来喘息。
李清照抿抿汗,仰头看看灰黄的天空,空中浮着尘沙,太阳光不甚分明。山民在半山腰上挖菜播种,如同蝼蚁浮动。此处虽非绝壁,却险峻雄奇。过往运石车很多,由发配来的官奴、罪徒和征来的役夫推着拉着,将山石运进萧关工地,需走上十几里的路。山道难走,一不小心就连人带车掉进渊底。每天都有事故发生,人死前叫得绝望、惊恐。
稍倾,李清照推着运石车再往前走,视野里的果儿山、玉皇山、城东塬、城子岗、沈家台、城东沟口的城障,将萧关团团围在中央,构成牢固的人工屏障。
她们随着密集的车队进入萧关,关口守卫并无查验,挥手放行。
萧关的城墙在加固,烽火台在加高,各处人头攒动,车来人往。李清照几人推着车,由蓝衣士卒引领,来到内城墙处,由役夫们帮着卸下石头。一个青年役夫悄声道:
“什么世道?小娘子们也来干这粗活。”
另一役夫道:“这是丞相赵挺之的政绩工程!这个丞相,还是皇室宗亲。”
青年役夫接道:“什么宗亲?假的!那是个附炎趋势的家伙!”
一个年长役夫急忙制止:“四弟五弟,少管闲事多干活!”
李清照听到赵挺之二字,顿时呆了,偷偷抹起泪来,被监工甩了一鞭,左肩痛的钻心,急忙去搬石块,却因走神,食指被砸得鲜血淋淋,痛得哀叫着蹲了下去。
一吊梢眉役妇粗暴地踢她,乜斜着眼笑道:“娼妇菊,别偷懒!”
一个眉毛稀疏的役妇撕了衣服的里子为她包扎,低声劝道:
“菊妹别哭,忍忍就好了。”
李清照翕动着嘴唇,看着黄日沙尘,黑褥男役,玄衣女役,蓝衣监工,道谢声轻不可闻:“白菊谢过。”
她在这里的名字叫白菊,该是顶替了哪位官奴。
一阵风夹着沙尘而来,苦役们急忙眯眼,或举袖遮挡。
回途,四人轮流推着空车,小心翼翼地给重车让道。李清照的手脚磨出了血泡,奇痛难忍。走了一段沙丘地,车子进入上坡路段,几人合力推拉才勉强上去。来时重车,几个人力气不够,差点随着惯性堕下深渊。多亏几个路过的男役帮助才不至酿祸。
上了高丘风沙更大。四周山峰迭起,平原错落,丘陵连绵,沙丘沙地散布。即便在这白日,远处也传来隐隐的狼嚎,唬得人毛骨悚然。李清照一个惊悚,单臂掌握的车把差点脱手。
入夜,一连串的草棚旁燃着通明的篝火,用以慑兽。李清照和女役们躺在一起,累得无法思量悲酸、委屈,浑身的骨头散架似的痛,躺下不久就酣然入睡。夜里忽被远处传来的惨叫惊醒,众人扰攘一阵。第二天消息传来,原是趁夜逃跑者遭了狼吞。
接下来的时日,李清照天天与发配的犯人和征集的役夫为伍,三餐是稀淡的米汤和发霉的馒头。干活时稍一迟钝便招打骂,只要能动弹就不让歇息。昼夜温差很大,夜气冻得人瑟瑟发抖。陆续有人逃跑,无一例外地遭遇虎狼。后来,即便没有看管,再也没人逃跑。人终究是惜命的,哪怕蝼蚁般活着,也不想成为猛兽的餐食。
饶是如此,李清照仍每天每夜想着逃跑,许多种想法一一闪过,又一一否决——包括假装染了瘟疫。夜里有人偷懒,大便拉在草棚旁,查出后挨了重罚。之后没人再敢违规,大小便都要穿越平地,走下北坡窄小的石阶,跌跌撞撞到定点处完事。李清照天一晚便不敢饮水,夜里不屈不挠地和膀胱作斗争,实在撑不住了便寻伴前往。没有镜子,就以人为镜试着穿衣。破旧的役服多不合体,袖管太阔扎紧些,腰身太长收短些,不讲美观,实用第一。
这天没有太阳,风尘也不大,对面山崖上的花草清晰可见。地上白花花的盐粒钳进干泥缝里,像在恶意拥堵沙蟹们的洞穴。植物渴死动物迁移,泥沙碎成沙粒,枯草丛疆域扩大。
早饭后整队出发前,监工高声训话:“今儿上面来了监察使,一定要仔细些。听到没有?”
役犯们山呼:“听到了!”
李清照的伤指沾了水发炎,又肿又大,以碎银打发监工才获准歇息,昨晚寻了牛蒡草仙鹤草涂在伤口,今早红肿消了不少,也不那么痛了。她站在木门旁打量那位统制欲极强的壮年监工,发现他每次喊话后都要役犯们大声呼应,若呼声低些就再来一遍。若有臣僚呼应官家之效,他便得意洋洋。
“听清楚了!以前那些坏毛病必须改掉。早起听到响铃,必须起床。天黑听到响铃,才能收工。不许迟到、早退,生病也不行。晚食后可以自由活动,到亥时必须睡觉。时间这么宝贵,可不是叫你们乱消磨的!”
“我们每天都像个犯人。”一个役夫埋怨道。
“这还用说,你们和犯人有区别吗?一些人本来就是犯人!”监工斩钉截铁道:“完不成任务的,夜晚就别睡了,罚抄书。我是可怜你们,才这样惩罚,这也是防止你们这些傻瓜变得更傻的方法。虽然我觉得你们没救了,但也许还有例外。比傻更可恶的是满脑子的坏主意,抄正确的书或能矫正过失。早饭后开始干活,只干五个时辰,没中食。吃了中食容易瞌睡,一瞌睡就出事。瞪着我干什么?每天只干五个时辰,有七个时辰歇息,你们感谢菩萨吧!”
监工喊话完毕,李清照心如槁木地看着人群移向工地,悲伤思绪飘向天际,飘向远处站着的岗哨。这些人一到夜晚就会撤去,因为夜晚没人敢逃跑,拿自己的肉身去喂虎狼。这些天来,她想得最多的还是明诚,想这个贵公子身边,必会有人投怀送抱……
彻骨的伤心绝望!她猛地跌坐在草铺上,哭到浑身无力便又睡去。这一睡竟是一天,直到被雨声惊醒,挨铺的好心役妇为她带来了晚食——两个窝头一壶水。
夜雨喧嚣着原本静寂的山野,虽是初夏,风依然掠起浓烈寒意。草棚里的油灯久久不息,女役们皆无往日劳累之态,披着厚衣或被子坐在破褥上,叽叽喳喳议论不休。
吊梢眉役妇捧着碎银爱不释手:“那几位相府少爷好帅耶!赏咱美餐,银子,还有一晌歇息。”说毕,得意地掠了李清照一眼,意思是:偷懒,活该你倒霉!
李清照一个激灵坐起,觉得很冷,忙拉了被子披着。想朝廷数相,不知哪些少爷到边塞施惠役夫来了?所谓的视察,也不过由地方官陪着游山玩水,尔后满载贿赂而归吧。
她这样想着,嘴角挑起讥讽笑意,却听一个役妇道:
“我那会儿去茅厕,听到几个大爷在悄悄议论,说要牵住几位公子去贺兰山、果儿山、玉皇山游玩两天,他们好去弄些兰州黄河石赠送。”
一个役妇叹道:“唉!穷人和富人,连爱好都不同。什么兰州黄河石,不过一些破石头!”
李清照脑子里灵光一闪,想起赵明诚收藏成痴,忙问:
“可有一位英俊公子?姓赵,平素穿着白袍的。”
在她的记忆里,赵明诚对白色直裰情有独钟,四季不弃,春秋锦缎,夏天罗绸,冬天白狐金裘。夜晚,那一身纯白足以使月光羞涩。
吊梢眉役妇婧朝李清照啐了一口道:“哟!娼妇菊,啥时候惦念上相府公子了?难不成想让相府公子娶了你?”
众人一阵哄笑,面上皆是讥嘲。替李清照包扎伤指的役妇凤偏头看她,正色答道:
“好像有人称白袍俊面的公子为赵学士,大概是个翰林学士吧。”
在这里她们相互呼唤役妇,后面缀上对方名字的一字。
相府,白袍,翰林学士,一定是他!菩萨,你让明诚来救我了!
李清照脱兔般跳起,胡乱抓了外衣披上,撒腿就往外跑。
“看啊看啊,娼妇菊去找翰林学士了!”吊梢眉役妇婧得意的呼叫。
李清照已走到草棚外,狠狠摇头,抛下身后的一片哄笑。
潇潇寒雨,漠漠长风。灌木和荒草拼命狂舞。一个闪电照亮李清照飞奔的影子,踏得雨水飞起,溅了很高。雨越下越大,她的破袄很快湿透,腿上沾了黄色淤泥,水珠顺着乌油油的发丝坠落。又一个闪电照亮她惨白的脸,嘴唇不住发抖,被石子一绊便摔倒在地,伤指陷进泥沙里,冷痛漫向心底。她坐在雨地里放声大哭。
雨水哗哗淋醒了她:这样子能进萧关?能见着他?
相府公子,萧关役妇,彼此间天水迢迢,无法泅渡!
前面不远处传来狼嚎,她吓得一跳而起,泥水溅到脸上,也不擦拭。
回途雨更大风更狂,霹雳响在头顶。她却不像往日那样惊怕,只盼雨再大些,雷再响些,将她劈空,让她释放浑身的伤痛。
一个人永远让她眷恋、伤痛,却永远无法得到,永远无法割舍、释怀……能不能让她解脱在这一场雨中?
她在倾盆大雨中边走边哭,脸上泪雨交纵。
半个时辰后,李清照悄悄推开草棚的门。
人终归无法摆脱执念!
第二天早食后她便主动随着人群走向工地。
果不其然,半晌时赵明诚一行浩浩荡荡而来,由一群地方官簇拥着到各处视察。卫队开道,快速合围,隔离安防,把闲杂人等驱向远处。(未完待续)
-End--
审稿: 张简   图:网络  美编:May

作者简介:郑洁,河南邓州人,酷爱文学,素习传统文化。曾为杂志编辑,现为自由撰稿人。两耳不闻窗外事,不辞辛苦专码字,出版了长篇小说《流泪的罂粟》《与谁共舞》《醉芙蓉》《烽火红颜》《婚前诱惑》《李清照》,散文集《梨云梦暖》。
作者往期作品回顾:
郑洁  |  李清照 (19-20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17-18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15-16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13-14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11-12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9-10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7-8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5-6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3-4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郑洁  |  李清照 (1-2章,长篇历史小说,修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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