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让当周 || 养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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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才让当周，藏族，1995年生于青海海南，中央民族大学在读研究生。业余爱好阅读，写作。
养 女
“如果我没有出生，也许我的母亲不会那么早离开这个世界。”多年之后，她依然觉得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午时，正在熟睡中的你被羊群的逃跑声吵醒了，你抬头一看，惊慌的羊群往山下跑，一匹巨大的野狼紧跟其后，穷追不舍。
不知是恐惧还是惊讶，慌乱中，你大叫了一声，逃跑中的母亲不由得回头了。就在刹那，那匹狼抓住了你的母亲，一下子天空中布满了展翅翱翔的大鹰，阴影遮住了阳光，你被这种恐怖的景象惊呆了。
在你的印象中，如果这世界上有魔怪，那它应该长成杀你母亲的那匹狼的模样。从此只有十天大的你，变成了羊群中的孤儿。
黄昏时刻，女主人把你抱在温暖的怀里带回了家。那天晚上，饥肠辘辘的你喝了整整一大瓶牛奶。在你喝奶的过程中，女主人亲切地用手捋顺你卷曲的羊毛，你觉得她的手很轻，很温暖。从此你就成了她的养女，那个奶瓶成了你的母乳。女主人每日三顿给你喂一瓶牛奶，你每次都喝个精光，女主人总是摸一摸你的头表示夸赞。
自从没有母亲之后，你不太想回到羊群，也很少跟其他小羊羔一起玩耍。你整天跟在女主人背后，她去哪儿，你就跟到哪儿，女主人从不觉得你是个累赘，反而很享受你的陪伴，有时候她还陪你一起玩。
只要女主人去放牧，你就会跟着她去上山。在山上，她吃干粮，你喝她给你带来的牛奶，吃饱了，在她身边沐浴着暖阳，安详地睡觉，有时候她还会唱歌给你听。女主人经常在你耳边念经，这些经你很耳熟了。
（摄影：才让当周）
到了晚上，不管你多么不情愿，女主人会把你抱回羊圈。很多时候你站在羊圈门口，频繁鸣叫，希望女主人把你带回去，每次都失望而告终。你很清楚早上女主人最早去的是牛棚，她天天要按时给奶牛挤奶，你也想跟着她去牛圈，她挥手表示不让你去，你不听，任性地跟她去。
有一次，你在牛圈中被一头调皮的小牛跑过来顶了一角，它力气很大，你差点摔倒了，你立马从牛圈中跑出去了。从此你再也不敢去牛圈，你认为也许那些小牛恨你喝了他们母亲的奶。
女主人有个六岁大的女儿，她成了你最好的玩伴。她用自己弱小的小手推你，拉扯你的耳朵，你用头使劲儿顶她的屁股、肚子，有时候用四肢踩踏她的脚。
在你们的游戏中，有时候她受委屈了，会哭着鼻子去找爸妈，但你知道他们不会惩罚你。不过，你最讨厌的是她骑在你背上，虽然女主人制止她这样做，但女主人看不见的时候，她还会骑在你背上从门口来来回回。
另一个你的玩伴是主人家的看门狗，那只狗用铁链拴在主人家房子后面的一个柱子上，女主人天天给它送饭过去，你也跟着她去，慢慢地你跟它很熟了。
它整天拴在那儿，只能绕着那个柱子跑，哪儿也去不了。你看它很可怜，所以偶尔跑过去陪它一起玩。它卷着尾巴，垂着舌头对你表示友好，它那又红又长的舌头、旧衣服般皱褶的嘴巴和锋利的牙齿确实很吓人，你不敢特别接近它，最多在它够不着你的地方走一走，跑一跑，不让它显得那么寂寞。
有一天，你在门口独自玩耍的时候，拴住那只狗的铁链松开了，它一个箭步地向你冲过来，你以为它要跟你玩，没有防备，没想到它一下咬住了你的脖子，把你压在地上，还好被女主人及时发现，不然你觉得它真有杀害你的动机。
这次给了你一个很深刻的教训，你就知道，狗就是狗，羊就是羊，狗和羊不可能成为心心相印的朋友，最多做个打发平淡日子的玩伴，也就仅此而已。从那一天起，你就再也没有搭理过那只狗，不管它装得多么可爱。
（摄影：才让当周）
等你两个月大的时候，女主人给你断奶了。从此你就只能天天跟着羊群去山上吃草。在山上，你也开始加入了跟自己同龄的羊羔们的嬉戏。
每到阳光温煦的午后，它们最喜欢玩的游戏是赛跑，它们边跑边跳，看谁跑得最快、跳得最高，无忧无虑，你也乐此不疲。等它们玩累了，就会跑到各自的母亲身边，蹲着前肢吃奶，你看着它们吃奶的姿势既羡慕又嫉妒。每次这个时候，你又想念女主人，想念她手里的奶瓶，一种说不清的酸痛的孤独和无助感阵阵袭来。
自从断奶之后，你只有早上和晚上才能见到女主人。每次她见到你都会用温暖的手抚摸你的头，轻轻拍打你的屁股，你在她那儿真正感受到了什么叫母爱。偶尔你也会背着她去喝奶桶里的奶，就算她发现了也不会打你，最多就是下次把奶桶放在一个你够不着的地方。
那年秋天，十个月大的你已经长大了，秋季丰美的水草和温暖的气候让你变得很肥壮，四肢强健有力，能跳能跑。主人家的女孩儿早已不是你的对手，她不敢骑在你背上，只是摸摸你的脸和背。
（摄影：华旦）
有一天清晨，主人带着几个陌生人来到了羊圈门口，从羊群中挑出很多肥壮的羊做了记号，并放出羊圈，你也是其中之一。这时候你看到了女主人，义无反顾地跑到了她的身边。主人过来试图把你从女主人身边拽走，女主人不允许，他们俩吵了很久，你在一旁很委屈地看着，最后主人妥协了，怒气冲冲地回去了。
那些做了记号的羊被那几个陌生人赶走了，女主人看着它们远去的背影，默默念了很多你耳熟的经，并往它们的方向吹了三次。
等你三岁的时候，像其他同岁的母羊一样，你怀孕了，眼看着肚子越来越大了。在这段时间，你已经学会了像一只成年的羊一样生活，不再依赖于女主人，也很少跑到她身边。有一天你发现，女主人也像你一样挺着隆起的肚子在门口慢步地走，你知道她也怀孕了。
（摄影：华旦）
随着入冬，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你知道你的临产期快到了。一个冬日的晚上，主人家来了好几个邻居家的女人，她们匆匆忙忙，在屋里屋外跑个不停，一种似乎是女主人的痛苦声从屋里穿过墙壁，打破了黑夜的静默，久久不能平息。
就在此时，一股阵痛穿透了你的全身，你忍着剧痛，躺在地上，在黑夜中生下了一只可爱的小羊羔。
等到午夜时，女主人的哽咽被一个婴儿清脆的哭泣声代替了。你舔着自己的羊羔，等它起来，为它喂奶。那个婴儿哭了一整夜。
破晓时，主人家来了很多人，有哭喊的，有念经的，有安慰的。在众人的哭泣声中，几个壮年男子把女主人裹在一个布料里抬走了，此时，你的脑海里重现了一个很熟悉的场面，没错，是你失去母亲的那个场面，恐惧和苦痛争相拥挤在你的心头，流在内心的眼泪湿润了你的五脏六腑，你站在原地目送了他们很远很远。
早上，你带着自己蹒跚学步的羊羔去主人家的门口，主人家的女儿无助地蹲在门口，满脸的泪痕在晨光下格外显眼，室内那个婴儿还在哭个不停。她看了看你那饱满的乳房，从房子里拿出一个碗，挤走了你奶中的一部分鲜黄的初乳，这时候你格外的温顺，没有顶她，也没有踢她。她带着鲜奶回家没多久，那个婴儿停止了哭泣。
从此，你和主人家的女儿之间形成了一个默契，你总是把一只乳房的奶水留给她，不管你的羊羔多么不情愿。你看着自己的羊羔逐渐成长，也盼望着屋里的那个婴儿也像它一样健康成长。
（摄影：才让当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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