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书红颜录》凤波拂云篇（十一）
[夏青青]说: 丑八怪，老虔婆，快放了我！——你们欺侮我，欺侮我这没人疼的苦命人！——黑呆子！花心鬼！——没良心的短命鬼！——
[何红药]说: 女娃儿，你既落入我们手里，哪能再让你好好的？老实回答，你阿爹在哪里，生你出来的那个贱货又在哪里？
[夏青青]说: 你敢骂我妈妈？我爹爹神通广大，他如知道，定会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何红药]说: 你阿娘呢？你阿娘定是个千娇百媚的美人儿，才将你阿爹迷住了，是不是？哎，我做过许多许多梦，梦到你的阿娘，可是她相貌总是模模糊糊的，瞧不清楚……我真想见见她……她像不像你？
[夏青青]说: 我妈妈已经死了，死了！怎么样？你好开心，是不是？
[何红药]说: 我逼问你阿爹，你阿娘住在什么地方，不管怎样，他总是不肯说，原来已经死了。当真是老天爷没眼，我这仇是不能报的了……你阿娘是不是很像你呀？也是个江南美女狐狸精，对不对？
[夏青青]说: 你越说越稀奇古怪啦！你们五毒教在云南，我爹爹妈妈是在浙江结的亲，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跟你又怎拉扯得上？
[何红药]说: 你这小女娃那时还没出世，怎会知道？瞧在你那狠心的阿爹面上，我不弄死你，但总得让你先吃点苦头。先毁了你容貌，再挖了你一只眼珠！喂，姓夏的女娃，你瞧我美不美？
[夏青青]说: 啊——〈声音中满含惊怖〉丑八怪，别靠近我！
[何铁手]说: 〈怫然不悦〉姑姑，夏姑娘是我的朋友，你又何必吓唬她？
[何红药]说: 哼，你护着她，定是想讨好慕容世家那个花花公子谢衡，这主意可大错特错了！
[何铁手]说: 你说什么胡话？谁想讨好那谢衡了？姑姑，我敬你是长辈，可别胡说八道！
[谢衡]说: 「……她们姑侄争吵，怎么扯上我了？可当真是无妄之灾！」
[何红药]说: 年轻姑娘的心事，当我不知道吗？我从前也年轻貌美过的！〈用力一掷，扔下一幅粗蚕丝绢上的肖像〉你瞧，你瞧，这是从前的我！姓夏的女娃儿，就是你那没良心的阿爹画的！
[何红药]说: 〈肖像上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女，双颊晕红，穿着摆夷人花花绿绿的装束，头缠白布，相貌俊美，眉目间与何红药依稀有三分相似〉
[夏青青]说: 你……你胡说！我爹爹一心一意爱我妈妈，和你这丑八怪有什么相干？
[何红药]说: 一心一意？呵呵，哈哈哈！〈呜咽〉我为什么弄得这样丑八怪似的？为什么？为什么？……都是为了你那丧尽了良心的阿爹哪。要是你阿爹没对我不起，我怎会弄成这个样子？怎会有你这小女娃生到世上来？
[何铁手]说: 姑姑，别发脾气了，有话慢慢跟她说。金蛇郎君怎么样对你不住，夏姑娘明白是非，良心发现，就肯带你去见她阿爹了。反正她阿娘也死了，你们老情人重会，岂不甚好？
[夏青青]说: 何铁手，你也跟着胡说八道！我爹爹英俊潇洒，是大英雄大豪杰，怎会来喜欢这个丑老太婆！
[何红药]说: 我从前可不是丑老太婆呢。夏姑娘，你小命在我手，你阿爹的去向，我原本不用求你，不过我要你明白，我怎样识得你阿爹，他怎么样待我，只要我有一字半句虚言假话，叫我第二次再受万蛇噬身之苦。只盼你明白是非，对我这痴情苦命人，有三分恻隐之心……
[夏青青]说: 我不爱听！
[何铁手]说: 小夏郎君，你就好好听听我姑姑的故事，我们五毒教虽然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可讲到男女情爱，对待情哥哥、情妹子，决不能有半点负恩忘义，否则的话，老天爷也不容本教兴旺到今天。
[何红药]说: 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我刚做这万妙山庄庄主，管理蛇窟，在后山遇见一个俊俏的汉人少年，偷我们五花蛇的毒液。我取出蛇管一吹，五花蛇便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蛇毒一发作，他便晕了过去……我走近去看，忽然心里不忍起来，心想这般年纪轻轻的，便送了性命，太可惜了，何况他又……
[何铁手]说: 何况人又生得这么俊！嘻嘻，姑姑，于是你就将他救了回去，藏在屋子里，拿药给他解了毒，等他伤好，你就爱上他了？
[何红药]说: 他说自己是江南的汉人，身上负了血海深仇，对头功夫既强，又是人多势众，因此赶到云南来，学些炼制毒药的门道，又来偷我们蛇窟里的毒液，想炼在暗器上去对付仇人。我拿了两大瓶毒液给他。他就给我画了这幅肖像。我叫他报了仇之后再来看我，他说还少了一件利刃，听说四川峨嵋派，有一柄倚天剑是镇山之宝。但能否偷盗得手，什么时候能成事，实在没把握。
[何红药]说: 那时候我迷迷糊糊的，只想要他多陪我些日子，便对他说，本教圣地毒龙洞里，也有一柄锋利无比的金蛇宝剑。他不住地哀求我，领他去偷出来。我心软了，当真偷了哥哥的令牌，带他到毒龙洞去，结果，就在那里……糊里糊涂地把身子交了给他。
[夏青青]说: 〈听得双颊如火〉你们……你们好不怕丑！
[何红药]说: 你说我不怕丑，那也不错，我们苗家女子，本来没你们汉人这许多臭规矩。哪知你阿爹存心不良，除了金蛇宝剑，连二十四枚金蛇锥和藏宝地图也一并拿了，还哄骗我说，报完仇一定归还这三宝。我天天念着他，两年来竟没半点讯息。后来江湖传言，江南出了个“金蛇郎君”，使着一把蛇形怪剑，善用飞锥伤人。我那教主哥哥这才知道三宝失落，是他亲妹子带人进的洞……
[何铁手]说: 之前本教长老、护法，不知多少人都对姑姑有意。她全没瞧在眼里，却勾结汉人，偷入禁地，盗走三宝。众怒之下，我阿爹难以回护，只得判下万蛇咬啮之刑。她毁了这张脸，依我们教规，还得出外求乞，满上二十年才行。所以咱们上回在洛阳盗库银，你没和姑姑碰上面。
[夏青青]说: 〈歉疚〉这可真对你不住了。我先前实在不知道。要是我爹爹真这般害了你，那确是他不好。
[何红药]说: 唉，那时候我真像给鬼迷住了一样，被蛇咬成这个样子，受罚讨饭二十年，那是心甘情愿的。后来他被温家五老捉到，挑断了手筋脚筋，就骗他们去华山寻宝。我跟了一路，下了十全大补汤，补得那几个老儿手足麻痹，半天行走不得，趁乱把那负心鬼救了出来。
[何红药]说: 我帮着他，捉蛇取毒，打造机括，做好了一本浸透毒液的武功秘笈，两个装有毒箭的铁盒子，只等着引得温氏五贼来受死。他心里高兴，搂着我挨近身，我却在他胸口内衣发现了一只香荷包，里面放着一束女人头发，一枚小小金钗。我气得全身发抖，追问他是谁，他却闭嘴不理，神气很是高傲。你瞧，你瞧，这个女娃子的神气，就跟他老子当年一模一样。
[何红药]说: 我为他受了这般苦楚，他却撇下了我，另外有了情人，对我如此负心薄幸。我恨极了，一连三天，每天早晨、中午、晚上，就用带刺的荆条狠狠鞭打他一顿……
[夏青青]说: 你这个恶婆娘，这般折磨我爹爹！
[何红药]说: 〈冷笑〉这是他自作自受。我越打得厉害，他笑得越响。他说生平不知有过多少女人，从来就没真心喜欢过我，毒龙洞的事，不过逢场作戏。他还说真正放在心坎儿里的，只是他那又美貌、又温柔、又天真的未婚妻一个。他说一句，我抽他一鞭；我抽一鞭，他就夸那个贱女人一句。打到后来，他全身没一块完整皮肉了，还是笑着夸个不停。
[谢衡]说: 「这金蛇郎君的所作所为，既让人痛恨、惋惜，却又不由得生出三分怜悯。他对别人狠心，也对自己更狠。青青性情乖张，有时甚或不可理喻，莫不就是一脉相承的血脉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