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风雨黄梅戏

作者:陈文祥

我从千年前的大唐一路走来,跌跌撞撞,颠沛流离,历尽千年风雨,才成为客官您现在看到的这般风景。

千年前的我犹如一粒苦难的种子,深埋在湖北黄梅这块土地上,久久难以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有人说,我的娘家在湖北黄梅,安徽安庆是我的婆家。

这话不假。

但是我的娘家究竟是在黄梅的山区,还是在今天的环龙感湖地区,还颇有争论。

在我蒙童的微弱的记忆深处,我是从湖区被我的苦难的父老乡亲带到安徽去的。

可以说,是苦难造就了我。

毛主席在武汉洪山礼堂曾经看过我的《过界岭》一戏,疑问地说:“你们湖北的黄梅戏怎么跑到安徽去了?”当时的湖北省委副秘书长梅白向老人家汇报了情况后,毛主席恍然大悟:“原来你们的黄梅戏是大水冲到安徽去的啊!”毛主席还称赞说:“你们黄梅人还是演自己的土戏好,乡土气味很深,很感人,我也成了黄梅佬。”

您信了吧。我是被大水冲到安徽去的呀。

“一去二三里,村村都有戏。”在我的娘家,我广受欢迎。

我说过,我是一粒苦难的种子。这粒种子最早在唐代甚至早于唐代就埋下了。只不过我那时叫“黄梅采茶歌”,经宋代民歌的发展、元代杂剧的影响,逐渐形成了民间戏曲雏形。及至明清,我在这块土地上日渐成熟,变得丰腴多姿。

黄梅多云山区至今尚能听到我最欢快的曲调,太白湖畔、孔垄平畈、环湖地区有我成长的足迹。在清道光年间,我就流播于长江中下游广袤区域。

您是晓得的,我娘家就在长江北岸,那时大部分地势低于江岸。频繁的水灾迫使我娘家人纷纷学唱戏,逢灾年逃水荒,打连厢,唱道情,行乞他乡,这是我娘家人求生存的需要啊。

说来也不怕您笑话,那逃水荒的时节,我娘家人穿着破衣烂衫,手持瓦砵破碗,沿家挨户乞讨,但凡稍有活路,哪个愿意低三下四哟?

就是那时,我被我娘、余海先这些先辈抱到安徽,说是寄养,后来我才在那里找到婆家。

我不是嫁过去的,我是被“抱”过去的。在那穷愁困苦的岁月里,我哪能风风光光地“嫁”过去哟?

如果您要问我娘是谁,我告诉您,我娘叫邢绣娘。我娘原名叫绣莲,出生贫寒,在孔垄镇邢大墩,那里如今还有我娘的娘家两间破屋哩。破屋里还有我娘用过的东西,还存有《蔡鸣凤辞店》《上天台》《白扇记》等剧本哩。不信,您哪天有空可以去那儿瞧瞧。我娘打小就聪明伶俐,乖巧可人,稍大一点,就会挑花绣鞋,女红活儿做得精巧,人们才叫她绣娘。

我娘喜欢唱歌,歌喉好着哩,四邻八乡都喜欢听她唱歌。因逃水荒,我娘打小就和我大舅、大舅娘一起出门卖唱,我娘年轻时扮相俊俏、唱腔甜美,人们听完她唱的戏,都是“家家扶得醉人归”。

您晓得当时人们怎么夸她的么?

“不要钱,不要家,要听绣娘唱采茶。”

我还告诉您,乾隆皇帝下江南,四次听我娘唱戏,还御赐我娘“黄梅名伶”。

那是我娘最辉煌的时光,也是我开始流布四方的好日子。

我还想跟您说,我险些在我的婆家死去。那是我最黑暗的时刻,也是我这一生最不堪回望的噩梦。

文革时期,我的再生母亲,人称“中国黄梅戏大师”的严凤英因我而被迫自杀,年仅38岁,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

直到改革开放后,我才重获新生。我的婆家已为我举办了九届艺术节,最近的第九届艺术节新闻发布会还是在北京举行的哩。中央电视台和安庆电视台还为我制作了《大戏黄梅》。中国首个以戏剧为主题的国家级戏剧博物馆——中国黄梅戏博物馆在我的婆家安庆落成,气势恢宏。这里陈列着我的成长足迹、发展历程。在这里,您可以看到我的前世今生,您要是想了解我,这里才是最好的地方。

我的娘家湖北提出要把我请回家,成立了湖北黄梅戏剧院,从我的婆家聘请了许多演员,还成立了黄冈艺术学校,专门为我培养后备人才。最近我听说,黄梅县还在全县精挑细选了50名好苗子送到我婆家的大学里专门深造。

我真是高兴啊,我后继有人,香火不断了。我想为这些后生说说我自个儿了。听懂了我,理解了我,小伢子们学起我来会快一些。

先说说我的唱腔吧。我有“花腔、彩腔、主腔”3大腔系。花腔以演小戏为主,曲调朴实,优美欢快,有浓厚的生活气息和民歌色彩;彩腔基本是四句体,男女腔保持共同的调式,旋律线是男腔走低女腔走高,为徽调式,大多五声,辅助板式有对板和散板,由上下句构成,一人独唱或二人对唱。主腔是最具表现力的,它的音乐形态、表现功能非同一般,是发展成熟的时候才有的。在主胡和现代乐器的伴奏下,三腔和谐统一,悦耳动听。

喜欢我的人都知道,我有三十六本大戏,七十二本小戏。大戏小戏唱腔各不相同。各种唱腔往往也融汇在一台戏中。

再来说说我的行当。我的童年叫“二小戏”“三小戏”。上演整本大戏后,角色行当才逐渐发展成正旦、正生、小旦、小生、小丑、老旦、奶生、花脸诸行。由于班社人手少,在演整本大戏时,常常一个演员要扮演几个角色,戏内虽有行当规范,但是演员没有严格分行。

来看过我的人都晓得,我现在穿的戏服多为唐宋时期的。较之京剧戏装,少了那般浓墨重彩,多的是清雅秀丽,自然隽永,自成一段风流。在戏台上,我的妆容也不同于京剧,晕染和神韵才是我固有的风采,类似于唐宋仕女的淡妆,质朴而厚实。小生都是眉角上扬,眉峰微聚,风神俊逸。花旦则是眉目含情,顾盼生辉。我不像我的其他几个姐妹,她们是那样的婀娜多姿,艳丽旖旎。人们说我更像一湾氤氲山水,缭绕缠绵,缱绻万千,于清新素丽中印染的一幅水墨画。

我从遥远的大唐走来,步履蹒跚,磕磕碰碰,一路走到现代,终于成为全国五大戏曲剧种之一,位列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我从偏僻的乡村走来,经风历雨,苦难相伴,一路走向城市,走向国际,终于蜚声海内外。年年春晚都少不了我靓丽的身影,马兰、吴琼、韩再芬、张辉、杨俊……一串串响亮的名字,想必您是见过的。

(原载于2021年10月23日《黄冈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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