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土:家有贤妻
喜欢请点标题下方蓝字“郁土”关注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命题作文写得太多的缘故,我一向对此道敬而远之。所以,当妻子生前半开玩笑地让我写“家有贤妻”时,我抗命不遵。今日,当我终于平静下来坐在电脑前写下这个题目时,却不知向谁去交卷了。
妻子于1963年3月8日出生于诗书之家,祖父是清末最后一届的举人,父亲为山西省第一批语文特级教师,母亲为中学生物高级教师。她16岁考入山西师范大学英文系,20岁毕业参加工作,先后于山西师大实验中学与上海市新中高级中学各教书15年,培养英才无数。1986年10月6日我们结婚,1988年10月10日,我们可爱的女儿出生。结婚28年,除一年两地分居外,27年里,我们和绝大多数夫妻一样,早出晚归,白天各忙自己的工作,晚饭后,往往也是她忙她的,我忙我的,生活忙忙碌碌,平淡无奇。假如不是她身患绝症,过早弃世的话,或许我们会和绝大多数夫妻一样,眼看着女儿结婚生子,然后退休,然后帮着照看外孙,然后或许会出国旅游,然后老态龙钟,颐养天年,平平静静地度过余生。可现今,一切决然不同了,就像一首曲子正演奏到高潮,琴弦却突然崩断,戛然而止,全场为之震惊!
老实说,妻子似乎就是专为教育而生,她一生绝大部分时间与精力都奉献给了她的学生们。这一点,从她过世后,其学生从北京、西安、深圳、长三角等地专程赶来参加她的追思礼拜就可见一斑了。的确,她不是那种把主要的时间与精力投向家中,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把饭菜做得可口无比,对丈夫、女儿体贴得无微不至的贤妻良母。虽然如此,她仍然无愧于贤妻良母的称号。她教女儿学英语、学做人,女儿赴美留学,飞机落地后失去联系,她一夜未眠;女儿留学归来找工作期间,她经常失眠。她一视同仁地对待两家老人。她宽以待人,能够包容朋友的缺点,能够想人之所想,急人之所急。她尊重与支持我的选择,甘于粗茶淡饭的生活。如今,两家四位老人健在,女儿尚未婚配,而她遽然撒手西去,莫非加在她身上的负担太重了,令她难以承受?
女儿在美国大学毕业时,妻子曾提出赴美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顺便在加、美旅游一番,而我认为以后多的是机会给否定了;双休日,妻子喜欢逛街购买打折的品牌服装,我也曾尝试陪她逛街,但往往不欢而散,于是,她逛街往往是和好友周老师、刘伟一起去;妻子曾去英国进修,对苏格兰的美景赞不绝口,表示非常想和我再去一次,我对她说,等退休后,我们一定故地重游;双休日,妻子做一拨家教,经常是她做家教时,我也在写自己的东西,等家教结束,往往已到午饭时分,又累又饿的她,看着冰锅冷灶往往不悦。现而今,我欲为饥肠漉漉的她再做顿可口的饭菜,欲陪她逛街购买喜爱的服装,欲和她一起赴美参加女儿的毕业典礼,欲到苏格兰故地重游,还能够做到吗?
自去年5月15日查出身患胰腺恶性肿瘤,妻子在医院的时间少,在家中的时间多。每天早饭后,她与岳父母、妮娃姐一起查经、唱《赞美诗》,祷告,然后下楼在小区绿地上晒太阳,午饭,午休。下午起床后,她就在盼我回家,为她艾灸。而我往往要等到下午四点三刻才能回到家。她对我说:“下午一起床,我就在等着你回来!”这近一年的时间,病情时好时坏,一旦稍有好转,她马上戴上围裙包饺子、做饭;而病情加重时,她只能看着别人把饭菜端到床头柜上。她是个心强之人,一次,她对我说:“现在,我难道只是个让孩子下班进门能叫声‘妈妈’的人了吗?”而我就安慰她,让她别乱讲,等以后康复了,还要照看外孙呢。
日本有位作家曾说,父母是挡在自己与死亡之间的一道墙,父母一旦过世,自己就要直面死亡了。现而今,父母、岳父母皆在,而死亡却采取偷袭的方式,越墙而过,从我身边硬生生夺走了妻子。你叫我如何能够甘心?
5月13日凌晨3:20分,妻子去世。上午9点多,家人、朋友都回去了,我一人留在医院办余下的手续。楼上楼下地跑着,突然就想,近一年来,我奔跑于本市六七家医院之间,虽然忙碌不堪,却觉格外充实,因为妻子的病有医治好的希望在;现而今,我这又是在为谁忙碌呢?不觉间泪水盈眶。妻子生命的最后一个多月里,每天晚上,半夜我都要起来,要么为她测血糖,要么给她倒开水,忙完,我倒头便睡。妻子去世的当天晚上,当一切忙完后,我躺在床上,却久久不能入睡,次日早晨四点多就醒了,不知何故。妻子过世两周后,我便上班了,虽同事劝我多休息休息,但我一人呆在家中,处处能看到妻子的身影;下到小区里,她仿佛不离我左右,我实在受不了这一切,还不如到单位里,让工作来麻痹自己。双休日,我在桌前看书,以前只嫌干扰多,现而今,我发觉这屋子太大、太安静了,安静得让人受不了。周忠陵曾说:“我晓得,死者对其亲属的影响远不是眼前的悲痛,而是一种无尽的空漠,血缘嘣地断了,你只能飘着活,肉体和房屋不是家园,而死者带走了你真正的家园。”(老威《赌徒周忠陵》)他说得对极了!
去年10月13日,妻子在家中受洗成为一名基督徒,而我不是。她督促我赶快信奉耶稣,否则以后无法相见。我开玩笑:“你带上卷绳子,到时从天国把我拉上去。”一旁的表姐赶忙插话:“那是拉不上去的。不信的人只能下地狱,到时你们就见不上了。”我一直坚信妻子能够痊愈,因为华山医院的大夫对我讲,他们做过手术的病人,就有一名9年了还健在,所以我才会同妻子开那样的玩笑。现而今,天人永隔,我该怎么办?
现在,每天上班,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电脑,上到新浪网“追思刘维老师”博客上,去看看妻子的照片,那是她到英国进修时拍的,只见她身着黑色短袖衫,戴珍珠项链,系棕黄相间丝巾,身后是碧波荡漾的湖水与起伏的山丘,微风吹起了她几丝长发,她就立在那儿,立在山水之间,微笑着看我。想她的时候,我就去看看她,一天不知凡几。而妻子在世时,我从未这样看过她,虽然她是那样的文雅、漂亮。
傻媳妇,你能看见我吗?
二O一四年六月五日上午
(刊《文汇报》“笔会版”2014年7月11日,题目为《终于来写你》)
郁土微信相关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