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老奶奶迎风起舞
放假第一天,我去家附近的科普公园跑步。那里有很多很多树,俄国斯白桦、火炬树、女贞、忍冬、花楸、榆叶梅……还有很多我叫不出名目的树。那里的松林真是够大,在缺少树木的小城算是难得的宝地。
这是多么好的春天,一树一树的小白花,铺天盖地把香气一股脑端出来。人还没走近,就不知在香里折了几个跟头啦。金叶榆刚刚生出金黄的小芽,远望,像一朵朵小黄花——自然界就是这样,有的花像叶子,有的叶子像花。
老人家们密密麻麻聚集在树林里,享受着他们生命里剩下的可能为数不多的春光。梭罗在《瓦尔登湖》里说:“我看到那些岁月如何奔驰,挨过了冬季,便迎来了春天。”我却悲观地想,是不是,这个春天是很多人最后一个春天了呢?
跟着三个老阿姨做了两套太极拳。因为来得迟,我只来得及赶上伸展一下终八段锦的一个尾巴,意犹未尽。
阿姨们直赞我年轻,金鸡独立立得好,悟性高,安慰我说很快就能学会。示范阿姨有一头极美的灰色卷发,她们的衣着也都素净喜人,令我心生好感。我不敢说我是心血来潮照猫画虎,词不达意地学学野马分鬃和白鹤亮翅。伸展一下终日伏案导致僵硬的四肢,不知道是哪里不对,我竟然觉得我比所有老人家都更老气横秋。
阿姨们散去后,我沿松林中的木栈道慢慢跑起来。跑至尽头,见到两个老奶奶正坐着说话。我停下来,仔细分辨她们的口音,怎么也猜不出是哪里的方言。
绿衣老奶奶冲我笑:“听不懂我口音吧?”
另一个花衣奶奶说:“可不么,我都听不太懂。南方口音。”吉林人,会把东北以南任何地区都称为南方。山东,当然是南方了。
绿衣奶奶说:“我是山东潍坊的,二十五岁来的,今年都八十啦!我们家你大爷没有一点山东口音,他在北京念的书,普通话好。我没文化,我们是包办婚姻哦。你看看她,比我还大两岁,年轻吧?”
花衣奶奶谦逊地摇摇头:“我不行。现在还穿棉裤呢。你们家那位人品好,有学问也没抛弃你。你才是真能耐。”
对面一个墨镜大姐走过来说:“哎呀,这不跳舞的老太太么?您还告诉我跳舞要美起来!美起来哦!”
绿衣奶奶站了起来,说:“有音乐没?我给你们跳一段。她们跳广场舞嫌我老,不带我跳。我自己跳,好吧?”
墨镜大姐用手机放音乐,绿衣奶奶就跳了起来。一招一式都帅帅的,连黑白丝巾、绿外套和脚上荧光粉的鞋子也都帅帅的。
跳着跳着,扔了口罩,露出满脸皱纹。跳着跳着,扔了帽子,露出满头白发。或昂首如鹤,或低眉似莲。或旋转如和风,或踢腿似小羊,直舞得光彩照人,欢畅淋漓。微风吹过松林,迎风起舞,八十岁的舞者,灵魂原来只有十八岁。
老奶奶白发浓密,不杂一根黑丝。她跳起舞时,让你领悟到,白发其实是一种模仿不来的美,是岁月特别的馈赠。媒体高清镜头里,西班牙王后莱蒂齐亚栗色长发中总是飞出丝丝白发,看样子她从没想掩饰过。她还不到五十岁,白发和鱼尾纹却丝毫也没有减损她的美。一切豁达自信的人,都能传达“我言秋日胜春朝”的人生态度。所谓的气场,应当也与此有关。
跳完了,老奶奶又告诉我:“不要老想着死,要多想想活。”
迎着耀目的夕阳离去,我手上,脸上,头发上,哪儿哪儿都浴着金光了。一边也感到奇怪:咦,老奶奶怎么知道我如此悲观,总在想着死的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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