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河南的故事（二）
老刘急着问：“河南，少数废话，那河南妞长的漂亮不漂亮？”
王河南慢悠悠地说：“刘哥，不要急嘛，我从头说起。”
春节前，家里人给王河南说了一个女孩，两人在网上视聊过，感觉不错，王河南的伙计提前回去后，王河南的伙计我见过，长的挺帅，如果稍收拾一下，走在大街上也算个英俊的小伙子。
伙计回老家后见了这个女孩，给他打电话说，长的不错，人也挺好的，在一个广告公司当平面设计，县城人，如果不回来见一面，错过这个机会，会后悔一辈子的。
王河南本不想回家，主要是刚装修了现在这个店，没钱了。但听了伙计这么一说，春节前，连干活都三心二意了，腊月二十六急急的赶回了家，回家后，洗了个脸就约那个女孩子了。
王河南说，他见了那个女孩，说请人家吃饭。女孩子说，我们吃西餐去吧。王河南家是南阳下面的一个小县城，想必西餐馆也仅此一家，味道可想而知。
王河南说，那个女孩点了两份牛扒，端上来的时候，脸盆那么大的盘子，就镯子那么大一块肉，一份八十多，还吃不饱。
他学着女孩的样子用刀和叉，不知道怎么弄，紧张的指头和牛肉差点一起切下来，幸好那个刀不利。
女孩问了他在新疆的事，他说在新疆开了一个玉器店。下面还有几个伙计。女孩不经意的笑了笑了。
只上过三年半小学的王河南当然不会用“轻蔑或者不屑”去形容女孩对他开店的态度，只说她还不相信我能开店。
聊的时间不长，他问那女孩，能不能成，能成就一起回新疆。女孩子又笑笑回答，我们还是做朋友吧！
其实这个结果，大年初一早晨，我还在酣睡，王河南给我打电话拜年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老刘还急着问：“那河南妞漂亮不漂亮呀？”王河南抠着头说：“胸大臀肥，在我们农村就是特能生孩那种。”
王河南接着说：“自卑坏了，今年不找对象了，自尊心受伤害了。站了两夜一天回去，又站了两天一夜回来，就是为了见她，人家还没看上，总共聊天时间还不到一个小时，人家就笑了两次，太伤自尊了。”我和老刘大笑。
其实，老刘中午就见过王河南，说看到我写的日志，觉得有点对不起王河南，上次王河南给他打电话吃饭，他正在和老婆吵架，就带过把王河南骂了一通，所以，听说王河南回来了，第一件事是带朋友去王河南那里买了东西。听到王河南花八十块钱只吃了镯子一样大，还没镯子厚的牛扒，就说：“河南，哥请你吃牛头肉去，管饱。”
我们在一个昏暗的脏脏的特色小店，要了四斤牛头肉，二十串烤肉，两个馕，五个羊蹄子，三碗凉面，还有一些其它东西。老刘车上有吐鲁番自产的一种叫做“赤”的番茄饮料，拿来当酒。
王河南问老刘：“哥，这饮料多少钱？老刘说：“一罐十八”，王河南砸着嘴说：“恁贵，那还不如喝啤酒呢，能买五瓶啤酒呢。”
老刘回头问：“你喝不喝啤酒，你要喝你自己喝我给你拿去，我们不喝。”河南不好意思的说：“还是喝贵的吧，我都没喝过”。
吃饭间，老刘不停的劝，河南，你吃，吃饱。并随口问了一下，河南怎么到新疆的。
王河南就象喝多了一样，眉飞色舞的开始讲他的经历。我知道，他见到老刘和我，真的很高兴，从河南老家回来，还给老刘和我一人带了一个石头杯子，算是当地特产之类，当然不会值钱，但这是我们从未见过的东西，让人有一种千里鹅毛的感动。
他十来岁的时候，就辍学在家，字也不会写几个，家里特穷，那一年，家里借钱买了一头小猪和一头小羊。准备来年给他小叔娶老婆用。他在家没事，就得放猪和放羊，猪懒不跑，但羊不懒，老跑，追羊追的他刚吃完饭就觉得饿，同时把两个不同种的家畜看不过来。
后来，他就想了一个办法，找了一根绳子，一头栓着猪，一头拴着羊，这样就轻松多了，他觉得自己太聪明了，以后肯定能干大事。好景不长，有一天，猪和羊从陡坡上下来，绳子从中间挂在一棵树上，当时他在坡上一棵树上掏鸟蛋。下来后，见猪呀羊呀都不见了，到处找，结果，在回家的路上，发现猪和羊都勒死在树上了，回家后，被他爹一顿暴打。猪死了，羊死了，你咋不一块死，打完后，他就离家出走了，那年他十四岁，河南说那是他第一次被伤自尊，自己的命还不如牲口值钱。
跑到南阳，一个亲戚那里，由于没事可干，又太小，亲戚又不待见他，就拜了一个师傅，学加工玉器活，师傅管吃管住，不发工钱，三年后出师，出师后他雕一个物件给他五块，他打一个镯子，师傅给他提成两块。
多数人没见过加工玉器，我见过，我觉得那是个高危行业，一不留心锯片就可能切了指头那类，打一个镯子工序很多，切、钻、磨、刨光，上蜡等等，反正很复杂，可能一个小时也出不了一个，雕一个物件那就耗时间多了去了，但相对安全些，不用和锯片打交道，算来算去他还是觉得打镯子省事挣钱快。
后来，师傅来新疆就把他也带来了，当然还有他哥，在乌鲁木齐一个玉器加工店给人打工，老板工价开的不高，打一个镯子三块，雕一个物件另算。干了半年，老板只管吃喝不给钱，后来他们把老板告到派出所，老板才给每人发了一点工资。他单身一个，老板和他哥都带着老婆孩子，有一天他发现师傅偷切下来的料，晚上加工后，再拿到外面玉器店卖了。他就给师傅说，给他分一点。结果师傅把他一顿臭骂。
他一气之下把师傅偷料的事告给了老板。老板当即就把师傅炒了。随后给他长了工资，打一个镯子加五毛。其实打手镯，是玉器加工中最简单但最危险的工艺。
08年7月，他从乌鲁木齐二道桥，跑到了吐鲁番。
说到这，王河南还不忘插一句话：“哥，你说我今年二十二，虽然没什么文化，但我能干活，能挣钱，这两年，我不是自己还开起了店嘛，现在女孩子怎么都喜欢，那种染着红头发，黄头发，天天打架生事的人呢？”此言一出，我和老刘又大笑一场。
后来，我问王河南，你们家那里怎么样？
王河南停顿了一下，长长的叹了口气接着说：“咦，哥，那个穷呀。”
他说他爹，也就是老王河南，快到四十岁了都没讨上媳妇，他在说他和他爹的故事时候，我就觉得怎么有点像刘震云获得茅盾文学奖的那部长篇小说《一句顶一万句》里的吴摩西。
老王河南家里兄弟八个，老王河南排行老三，家里穷，今年六十来岁，快四十那年，连个媳妇都没讨上，而在农村，二十一、二就要结婚的，村周围的都知道他家穷，他和两个哥哥还要顾着下面几个小的上学，也没存下什么钱，会做一些泥瓦匠的活和木工活，有一年去南阳打工，和一群同村的去了二百里外的一个村子，给人建新房。
主家是一对年青的夫妻，有一个不大的孩子，媳妇和婆婆搞不到一块，分家自己建房，老王河南给人打了半个月的工，拿到工钱那天晚上就急急的往回赶。
用作家刘震云的写法就是这样，其实老王河南也不是为了急着回家，只是拿到钱准备置办点家当，其实也不是为了置办点家当，而是为了回家结婚，其实也不是为了急着结婚，他们村周围五十里地人都知道他是个穷家。
真正原因是，打了十五天工，老王河南和主家的老婆好上了，就在那天晚上，他乘着主家男人新房完工，请村里人喝酒，喝多的机会，带着主家的老婆跑了，主家的老婆比老王河南小十来岁，那年二十来岁，连自己的孩子都不要了。可见老王河南年青时，也是有一定魅力的。主家的老婆，后来也就成了老王河南的老婆，也就成了王河南的妈。
就象《一句顶一万句》里的吴香香，摞下馍头店和吴摩西及自己孩子和邻居银匠老高跑了一样，半年后吴摩西找到郑州火车站，发现吴香香挺着大肚子，在火车站给人端盆卖洗脸水也不愿意回去。虽然老高在火车站给人擦皮鞋，收工后，一个红薯两人吃，吃得那么幸福。吴摩西也就放弃了找人的计划。
后来，主家两兄弟带人找上了门，老王河南家兄弟多，打架还行，来人都被打跑了。不光他妈，他两个婶都是被骗来他们村的。王河南讲老王河南的故事时，兴高采烈，如同讲别人家的事非一样。听的我和老刘笑的眼泪都下来了。
王河南说，现在他爹和他妈吵架，他妈还说，是你把我骗来的，他爹就说：我骗你，还不是你看我长的好，你要没看上我，我能把你骗来吗？
他娘来他们村后，二十多年都没有回去过，后来他姥爷死，他娘才回老家一次，他姥死的时候都没回去过。
我一直以为，作家手下的小说是杜撰，听了王河南及老王河南的故事，我相信，在河南农村，刘震云的小说《一句顶一万句》里，三代人，近百年的人生，是现实生活的故事积累。
王河南新开的店，在博物馆那条路上，夏天是吐鲁番的夜市人工湖所在地，地段不错，面积不大，三十来平，一年房租三万，起名为《德玉轩》。名字起的不错，君子之德如玉。是一个常在他这加工玉器的教授给起的。
王河南一天要净挣一百才能交得起房租。我们是从他的店把他接去吃饭的，店门是通透的玻璃，连个卷帘都没有。我给王河南开玩笑，河南，你这个店半夜一把榔头就把你的家当卷完了。河南说：“哥，吐鲁番治安好，不会的。”
没吃完的牛头肉，河南打了大大一包，拎着，回来的路上，老刘把车上单位春节发的劳保用品都给了王河南。
王河南从一大包劳保用品中抽出一瓶洗头膏问：“刘哥，这个多少钱？”
老刘回头瞟了眼说：“也就三十来块。”
河南又用他那种纯正的河南南阳口音说：“咦，哥，我都没用过这么贵的东西，平时都是用五毛钱的一袋的洗头膏。我省着点用，下次见女朋友，洗的香香的再去。”
回办公室后，我在网上看新闻，河南的电话到了，问我：“哥，我们去吃饭的时间，你看我把电驴停那了？”
我说我看你放在店门口的路边了呀，还锁了车把。
其实吃饭中途，老刘怕别人偷了河南的电驴，专门安排驾驶员把车拉回王河南住的地方了。
河南哭丧着说：“哥，电驴没了。”
“我不知道，不是我偷的，我一直和你在一起。”我说完挂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