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公平的正义：读罗尔斯《正义论》

作为二十世纪最伟大的政治哲学家（起码也是之一）的罗尔斯，自小体弱多病，他得过白喉和肺炎，还传染给了两个弟弟，他自己虽然病愈，但两个弟弟却都因被传染而得病去世。他的家庭条件很好，住大房子，接受良好的教育，他一直对贫困的黑人报以同情。这些，在他之后的著作中所展现出的正义观，多少能看到些端倪。他二战期间参军，到过日本，路过过广岛，他在晚年曾经批评美军使用原子弹的行为。他曾经想要成为一名神父，但那段参军的经历让他放弃了基督教的信仰。他不嗜名利，为人谦和，却也有着康德般的刻板和严谨。在这些经历中，或许你愿意把它们跟他的学说联系在一起，其实也确实有人把它们跟他的学说联系在一起，或许你不愿意把他们联系在一起，那么以上就是罗尔斯这个人。

有人评价罗尔斯《正义论》中抽象的人，实际上就是一个美国的中产白人。还有学者评价说，罗尔斯的正义理论中充满了白人的傲慢。但，无论是什么，罗尔斯，都是在道德和宗教这种夹缠不清的场域之外，从政治的视角，在最根本处，为人的存在开放出合理性。所以，《正义论》无可置疑的是二十世纪政治哲学的奠基和集大成之作，在此之前，人们认为自由主义的政治哲学已经死了，失去活力了。罗尔斯的《正义论》告诉世人，自由主义依然能够充满活力，依然能够为人类的普遍合作和公平正义提供最根本出的支撑。

具体地说，罗尔斯的《正义论》是要通过构建起一套正义原则的办法，来形成一套完整的正义体系，进而形成一套关于什么是正义社会的操作和评价体系，应然与实然能结合的评价体系。并以此作为基础，来形成一套公平合理的社会制度和政治原则。政治的目的是实现群体合作，政治哲学就是要对其展开充分审视，达致更好的群体合作的实现。实现群体合作，解决群体冲突，就是贯穿于政治哲学思想操作全程的线索。

罗尔斯认为，这样的正义原则要建立在纯粹程序的基础上，除了罗尔斯认为的纯粹程序，各种程序可以分成完美的程序和不完美的程序两种：

完美的程序应该是那些结果自身就能够直观的证明是否公平的程序。分蛋糕，按照确定的可行程序走，出来的差不多个头的蛋糕就能反过来说明公平（赵汀阳老师对这个命题有过非常强有力的怀疑，万一分蛋糕的人不是原子化个人，跟其他几个人中的某个有亲戚关系，私下沟通等等。只有一个前提说最后分得，能公平需要的假设很多）。程序想要完美，其实很难，那个均匀的结果，需要大量的前提假设，才是可期待的。而不完美的程序，程序本身是确定的，但结果上未必是均匀的。赌博是这样，全是客观题的考试，也能看成是这样的。

这样两种程序，对于每一个具体的分配场景的介入都是五花八门的。罗尔斯的纯粹程序，实际上是一种更加抽象，更加程序，更根本的元程序。在符合了元程序的情况下，可以在其上接着做完美的或者不完美的程序。元程序的高度抽象，就意味着需要高度普遍化的搭建元程序的计算单位。罗尔斯给出的这个计算单位就是社会基本物品，用社会基本物品为核算单位，用元程序作为合作基础。

诺奇克的自由主义理论认为能力这种东西是天生的，它的来源并没有伤害其他的人，因此是应该得到保护并且合理公平的，NBA的张伯伦打球打的好，观众多，他拿到的钱就应该多。但是从罗尔斯的视角来看，这种认为应该按照能力和贡献来做分配操作的思路，是不能作为分配的根本原则的。他可以作为次一级的原则，也就是说，在它的根基处必须有更为原初的规则对它进行限制。

因为，首先能力和天赋这种东西如果是在基因上的，那也应该是属于整个群体的，只不过是撞大运到了你的身上。其次，能力和天赋它到了你身上这个事实，是在揭开无知之幕才能被确定下来的。也就是说，在无知之幕的原初状态中，在我们都还不知道自己的水平在人群中到底是什么程度的时候，为了确保自己在即便最没有天赋和能力的情况下也能获得尽量平等的资源分配，这是理性选择。尽量平等的分配，是从无知之幕的前提假设中推出来的。这种分配当时才是更根本的。罗尔斯认为，任何的制度都是认为制造出来的，因此它也就是可以被调整，也应该被调整为更加公平正义的形态。

诺奇克式的自由放任，实际上是放任了天赋和能力等的先天不平等带来的人与人的差异。而罗尔斯认为，这样的差异必须通过制度的形式加以弥合，尽量确保人们能够有相同的起点去参与生活中的合作和竞争。这需要通过调整社会再分配来解决。但罗尔斯的再分配原则与福利国家又不一样。福利国家只是对弱势的补贴和救助，它放任并默许贫富差距的存在。

同时，罗尔斯认为在通过制度获得了相同的起点之后，其后的竞争是自由式的竞争。也就是说，罗尔斯并不是排斥了市场自由竞争原则，而是把这一选择纳入到了他的正义原则之内，自由竞争必须在正义原则的框架内才具有合理性，它并不天然的绝对的有效。

罗尔斯的《正义论》，毫无疑问是二十世纪政治哲学最重要的著作。这种重要不仅仅提现在他的深刻的思想洞察力和利用多种方法展开的严谨论证。

我想最重要的一点是罗尔斯思想的生命力，用维特根斯坦的话说:我愿意永远站在原地。罗尔斯的理论的巨大力量就在于，他永远站在正义公平的最原初的位置，从思想前提的视角审视现有的各种制度，这样的审视，是真正推动制度走向公平正义的前提。它离我们并不遥远，当我们纠缠在某个具体事件中是要平等还是要放任的时候，罗尔斯那从最源头处投射来的目光，是势如破竹的。深邃，厚重，富有洞察力，充满力量。这，才是哲学，真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