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一月
一月,天空算是真正连通了大地,天地之间彻底明亮通透了,风可有可无、太阳可有可以、冰雪可有可无,它们或是一月的常客,或是一月的稀客,唯有寒冷不可替代,它如一个性爱中的女人一样终于抵达了前所未有的高潮。每一个出门的人都被寒冷这个狠角色折服得服服帖帖,低着头弯着腰哈着气,轻声细语蹑手蹑脚的,没有一点抗争的余力。
一月,我听到了一声声牲畜的叫唤。猪牛的叫声、鸡鸭的叫声,从村头都村尾,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叫唤中明显充满了一种对死亡的恐惧。我的眼睛里还会突然多了一幕幕暴力血腥的场景,心脏有点紧缩,紧缩得不能出一口大气,也有了丝丝悲戚,我知道杀戮马上就要来临了,这些弱小生命即将在一种古老的传统文明下完成自己的使命,于某种仪式中真正奉献自己。它们既是自然链条上重要的一环,也是无足轻重的一环,它们被无情地屠戮了,没有一个人向这种死亡致敬。
一月,我闻到了一股股硝烟的味道。硝烟的味道真的能够唤起男人们的原始本性,生硬粗野的、摩拳擦掌的、冲动奔放的,一阵阵意念从丹田之处升腾,直上脑门。我努力扇动着鼻腔里的每一个毛孔,不想放过任何一丝一毫味道,我知道硝烟味的来源,或是从祖坟里响起的鞭炮中发出来,或是从夜晚驱赶猫头鹰的那只鸟铳里发出,或是从土地庙前的那口破旧的香炉中发出。和祖宗的一段神秘对话,与邪恶的一回勇敢搏斗,向神明的一句庄严承诺,在一月里由每一个男人真正实践了一回,来年的时候,他相信自己的家庭一定会收获满满:子孙发达、五谷丰登、六畜兴旺。
一月,我还感受到了一阵阵冰与火的快意。我的高度差不多可以摸到老屋屋檐下那根洁白光滑的冰凌子了,它粗大得如公牛的生殖器一样,僵硬着、坚挺着、矗立着,随时都准备插向某一个空空洞洞的地方。有的人想拿一根竹竿敲断它,让它不至于这样显得突兀,我却总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偷偷盯着它,还浮想联翩,构想起男女的床第之欢,构想起牲畜的交媾繁衍,我想尝试、想体验、还想超越,这种因想象带来的快意无与伦比。当我开始一点点膨胀的时候,太阳却光顾了,它开始有意无意地往地滴落着水,一滴一滴的像一个独守空闺垂泪的女子,我突然就不心动了。
一月,许多人都已经流浪一年了,世界通往故乡的那条路在某一天开始变得热闹起来,没有一条路比这条路更有吸引力了。有人准备启程,还乡是生命中最神圣的一件事情,理发、沐浴、更衣、出发,那个刻进骨子里的地理位置已经在心头萦绕好几个晚上了。匆匆的脚步声从远方响起,从远方的远方响起,那里是讨取生活的地方,还是放飞梦想的地方。于是,有人在路上遥望,遥望一个熟悉的身影,有人在路上迎接,迎接一个久违的归者。
一月,我是最单调的也是最丰富的,是最冰冷的也是最火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