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等一场风来

我独自一人,等了好几个白日黑夜,风一直没有来。几个白日黑夜,对一个季节而言,可能是很要紧的,对一个年份而言,也还算要紧吧,但对一辈子而言,又显得并不是那么重要了。时至今日,她还没有来的迹象,我想再等等,去她的来路上看看,不知道她还能不能记住曾经走过的路。

去年,风是早春的一个大清早出现在村子里的。我清晰记得,当时正在迷迷瞪瞪地小解,进行一半的时候,听到“啪”的一声小响,我吓了一大跳,以为是自己睾丸之类的掉到了地上。四处看了一阵,发现是垒在东墙根下的柴火倒下了一捆,也没见猫狗的影子,我知道是风来了。

我很激动地对着牛圈喊了声“来了呦”。那一个欢喜劲,好像家里来了一位难得一见的贵客。牛好像听懂了我的话,“哞哞”地回应了几声。其实,对牛和我来说,都很欢迎她的到来。牛和我都心知肚明,她这一来,我们的身上无形中便多出了一份责任。在她的监督下,牛和我得合力把一块土地翻转过来,翻仔细一点、匀称一点,得把种子和肥料一五一十地运到地里,不得散落在别处,反正得干很多费力出汗的事情。费力和出汗不正是一头牛和一个农民的使命吗?风让我们真正拥有了一种使命感。

风也是有路的,她的来路我很清楚,是在东边。我家土墙的东边有一个垛口,不大不小,足够她瘦小的身躯顺利通过了,在垛口近处,是一条土路,沿着这条土路,走着走着就到了村子东头,再往远走,就得出村,到另一个村子的西头了。她每次赴约,基本上走的都是这条路。我转念一想,一场风,可能和一个人一样。人走着走着腿脚会不灵便了,也可能不愿意走原先的路了。风吹着吹着,也会变老的,没有曾经那么劲道了。原先她能把一捆柴火吹倒,后来只能吹倒半捆,再后来半捆也不行了,只能吹倒几根,那样的话,我是不是会错过了她的到来。她其实早已不动声色地来过。

我安慰自己还是耐心等等吧,每个季节的当口,等一场风来,不单对我个人,对一个村子来说都是一件太重要的事情。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会因为一场风而变化,风一来,便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承载着足迹的土地会变得蓬松一点,弥漫着烟火味的空气会变得淡薄一点,叶子的颜色变得老气一点,果实的份量变得沉重一点,动物变得更张扬一点。总之,一场风于一个村子,如气息于一个人一样。

现在得开始真正担心了,听从远处回来的人说,东边的某个地方,最近建起了几栋楼房,很高很高,一眼都看不到顶层。照这样的话,风兴许就不会来了,那些高大的庞然大物不是几间房子可以比的,更不是几棵树可以比,她可以轻松地从房顶、树顶上翻过去,继续朝前走,再一路走进村子里。而这些钢筋混凝土堆积出的怪兽,可能让她不敢前进半步。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