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造形而上学：对古希腊和中世纪文本中的语境和脉络考察

这篇简短的梳理灵感来自对一篇非常有趣的文章的朋友圈补充，“新造词与哲学概念的发明（一）：形而上学【metaphysica】”这篇文章指出了当下可能是最常使用的概念“形而上学”其实是一个后人创造的概念，那么原语境是如何描述这个词的就非常有趣了。其实这也是一些讨论中常出现的问题，会把一种后面总结创造的术语加在原语境中，从而忽略了原语境的历史性，仿佛原语境的讨论者已经意识到了会有这个概念出现，这就是一种后视之明。并不是说哲学一定需要从一种概念史或者观念史的范畴去思考，但概念和术语本身对哲学也是一种限制，如果抛开形而上学这个概念，亚里士多德或者更早的赫拉克利特又是如何思考问题的呢？毕竟哲学不是概念学或者名词学，更不会毫无意义的制造黑话来人为构建壁垒，所以考察概念本身的历史脉络，意识到术语中的历史性很重要，可以更好的避免一些倒放导致对思想的放大或轻视。

来自1470年的卡巴拉生命之树

既然是谈论形而上学，那么我们可以先从《形而上学》入手，看看亚里士多德本人是如何考虑哲学的，在A1.982b15中亚里士多德会说“διὰ γὰρ τὸ θαυμάζειν οἱ ἄνθρωποι καὶ νῦν καὶ τὸ πρῶτον ἤρξαντο φιλοσοφεῖν”(古往今来人们关于哲理的探索无不源于对万物的惊异)，在亚里士多德看来无论是后面使用的“μετὰ τὰ φυσικά”（形而上学）还是亚里士多德使用的“οὐσία”（实体），都起源于这句话所限定的框架。那么什么是万物呢？又是如何惊异的呢？赫西俄德告诉我们万物最开始是Χάος(Theogony 116:ἦ τοι μὲν πρώτιστα Χάος γένετ)，这是最早的源头，在这个概念之上起源了一切经验可以想象的事物，亚里士多德在A1.983b20记载了米利都学派创始人泰勒斯认为万物的本源会是水(πάντες λέγουσιν,ἀλλὰ Θαλῆς μὲν ὁ τῆς τοιαύτης ἀρχηγὸς φιλοσοφίας ὕδωρ φησὶν εἶναι)，这是对最原始（也就是最初的“Χάος”）的反思，即无法感知的状态该如何在经验实体进行描述。所以可以知道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对于万物的惊异从泰勒斯开始了，顺着这条发展脉络可以看到很多相关讨论，泰勒斯的学生阿那克西曼德在《论自然》中提出过一个叫“ἄπειρον”的概念，但这本书没了，只留下了一些被引用的话，例如辛普里丘在对亚里士多德的作品《物理学》24章作注疏中引用的“ἐξ ὧν δὲ ἡ γένεσίς ἐστι τοῖς οὖσι, καὶ τὴν φθορὰν εἰς ταῦτα γίνεσθαι κατὰ τὸ χρεών διδόναι γὰρ αὐτὰ δίκην καὶ τίσιν ἀλλήλοις τῆς ἀδικίας κατὰ τὴν τοῦ χρόνου τάξιν”，这段话大意是万物由它而来也将归于它，因为万物遵循时间顺序，将公平赋予彼此，互相补偿不公平，阿那克西曼德在泰勒斯基础上补充了对立性的问题，指出经验描述的对象是会彼此补偿的，因为一切都会归于本源，同时辛普里丘用的这本书非常重要。这时候需要一点书目学知识，《物理学》叫《Φυσικὴ ἀκρόασις》（《自然讲学》），而提到过的《μετὰ τὰ φυσικά》（《形而上学》）正是《物理学(自然学)之后篇》，所以当下称呼的“形而上学”是跟在《物理学》后的讲学内容，那么对于这个讲学内容亚里士多德自己是如何理解的呢？他在A4.1003a21说“ἔστιν ἐπιστήμη τις ἣ θεωρεῖ τὸ ὂν ᾗ ὂν καὶ τὰ τούτῳ ὑπάρχοντα καθ᾽ αὑτό”(有一门学科研究存有作为存有和自身所属之性质)，这也就是所谓的“πρώτη φιλοσοφία”（第一哲学），这样就确定了亚里士多德讨论哲学的框架(源于对于自然惊异的思考)和如何描述当下被称作形而上学的内容(第一哲学)。

亚里士多德在《物理学》中吸纳米利都学派关键的“ ἀρχή”概念（Physics 184a 10-16:Ἐπειδὴ τὸ εἰδέναι καὶ τὸ ἐπίστασθαι συμβαίνει περὶ πάσας τὰς μεθόδους……πέφυκε δὲ ἐκ τῶν γνωριμωτέρων ἡμῖν ἡ ὁδὸς καὶ σαφεστέρων ἐπὶ τὰ σαφέστερα τῇ φύσει καὶ γνωριμώτερα οὐ γὰρ ταὐτὰ ἡμῖν τε γνώριμα καὶ ἁπλῶς），将其作为认识的关键，在米利都学派中“ἀρχή”是世界的基础物质，可以从上文发现泰勒斯认为是水，而赫拉克利特则认为是火，那么火必须能够作为世界基础物质存在，也得成为世界可理解的运行秩序，前者是作为对物质的探索，而后者则是对物质探索的经验反思，所以赫拉克利特在断简22 B30中说“κόσμον τὸνδε,τὸν αὐτὸν ἁπάντων,οὔτε τις θεῶν οὔτε ἀνθρώπων ἐποίησεν,ἀλλ’ ἦν ἀεὶ καὶ ἔστιν καὶ ἔσται πῦρ ἀείζωον,ἁπτόμενον μέτρα καὶ ἀποσβεννύμενον μέτρα”（世界秩序对所有生物都是齐一的，既不是任何一位神明或某一位人类所创造，且过去、现在、未来都会是永恒的活火，根据标准燃烧或熄灭），在神明和人类之上有一个同一规则的世界秩序，这个世界秩序是永远存在的永恒活火，而世界运动就是永恒活火燃烧或熄灭的显示过程，亚里士多德则思考经验世界内事物如何随着运动而转化，所以在亚里士多德体系内各种流变的经验现象本身是具有真实性的，那么把握这些复杂多变的经验现象就成为了首要问题，他将目光放在了“λόγος”上。这与另一传统有关，巴门尼德认为世界应只有存在和非存在划分，所以并不存在赫拉克利特的这种变化（在断简B8中有相当清楚的阐释），所以非存在就是非存在，无法被言说也无法被思考（可见断简B2），那么如断简 B3所言，“τὸ γὰρ αὐτὸ νοεῖν ἐστίν τε καὶ εἶναι”（思想与存在是同一），我们只能思考存在的东西，能够被认知的世界必然是有存在者构成，从上文可以知道赫拉克利特认为世界秩序是活火，而根据赫拉克利特断简B1所说的“γινομένων γὰρ πάντων κατὰ τὸν λόγον τόνδε ἀπείροισιν ἐοίκασι πειρώμενοι καὶ ἐπέων καὶ ἔργων τοιούτων ὁκοίων ἐγὼ διηγεῦμαι κατὰ φύσιν διαιρέων ἕκαστον καὶ φράζων ὅκως ἔχει”（虽然一切都根据λόγον而发生，但人民依旧如同无经验者一般，将每件事依照种类划分，并说明它是如何形成的），赫拉克利特将λόγον视作有效于一切存在者的普遍根据，而在断简B114中赫拉克利特借用城邦和法律来比喻法则和普遍共同物，他认为人之所以可以理性交谈是因为必须要遵守普遍共同物，这比城邦遵守法则要更为重要（ξὺν νόωι λέγοντας ἰσχυριζεσθαι χρὴ τῷ ξυνῷ πάντων,ὃκωσπερ νόμῳ πόλις,καὶ πολὺ ἰσχυροτέρως），所有人类法律都由可以理解的普通共同物而来，而这个共同物就是λόγον。

《纽伦堡编年史》中的古希腊七哲

亚里士多德找到了λόγον在存在层面上和思维/语言的联系，让其从λόγον讨论如何构建一个既能囊括存在状态又能分清基本结构的体系，对该体系的研究学科就是上文所说的“第一哲学”，这个概念是如何被称作“形而上学”在“新造词与哲学概念的发明（一）：形而上学【metaphysica】”这篇文章中有相当详细的论述，值得补充的是安德罗尼柯在拿到文本之前，斯特拉波在《地理志》13.1.54中记载是由泰奥弗拉斯托斯和纳留这两位学生和学生的学生拥有，纳留将手稿带回了家，由他家人在纳留去世后封存进地窖中，在前一世纪收藏家阿佩利孔发现了这些手稿并买下了它们，但在拿到的时候原稿已经有些腐烂了，阿佩利孔虽然自己修复了一些但也有很多错误，最后被苏拉带回罗马由第勒尼昂第一次出版(ἐκ δὲ τῆς Σκήψεως οἵ τε Σωκρατικοὶ γεγόνασιν Ἔραστος καὶ Κορίσκος καὶ ὁ τοῦ Κορίσκου υἱὸς Νηλεύς……περὶ μὲν οὖν τούτων ἀπόχρη)，这样大概清楚亚里士多德手稿在常说的安德罗尼克出版之前已经出版了一次，同时安德罗尼克拿到的时候已经是残缺不全且有错误的。而最初获取亚里士多德作品的泰奥弗拉斯托斯，评注作品名字叫《περι αρχων》（《第一原理》），在3.6b12中也说的是亚里士多德使用的第一原理(τάχα δέ καί εύλόγως ένθα μέν γάρ των άρχων,έν δέ ταίς λοιταίς άπό των άρχν ή ζήτησις)，说明亚里士多德和其学生都偏向使用第一原理这个术语思考当时的问题。必须注意的是在现存最古老的亚里士多德手稿，巴黎手稿中结尾处添加了泰奥弗拉斯托斯评注的作品叫“Θεοφράστου τῶν μετά τα Φυσικά”（泰奥弗拉斯托斯的《物理学之后篇》），并说明安德罗尼柯和赫尔米普斯并不知道这本书，尼古拉在研究亚里士多德的《物理学之后篇》倒提到了，并说它是泰奥弗拉斯托斯的作品（τοῦτο το βιβλίον Ανδρόνικος μέν και Ερμιππος άγνοούσιν , ούδέ γάρ μνείαν αύτού όλως πεποίηνται έν τη άναγραφή τῶν Θεοφράστου βιβλίων Νικόλαος δέ έν τη θεωρία των Αριστοτέλους μετά τά Φυσικά μνημονεύει αύτού λέγων είναι Θεοφράστου），可以看出在公元三世纪的学者只清楚有一本叫《物理学之后篇》的作品，研究则是围绕其中被称之为“第一哲学”的概念展开，例如阿佛洛狄西亚在评注《形而上学》1003b21(διὸ καὶ τοῦ ὄντος ᾗ ὂν ὅσα εἴδη θεωρῆσαι μιᾶς ἐστὶν ἐπιστήμης τῷ γένει,τά τε εἴδη τῶν εἰδῶν)中指出亚里士多德对于第一的理解是不同的，例如在Epsilon卷中处理存在问题的哲学是同一的，这不同于其他科学，因为哲学既是最主要的又是普遍的科学（αμα τέ έστι πρῶτη καί χαθoλoυ.έν γαρ τoίς αφ ένός τε καί πρός έν λεγομένοις τ ό πρῶτόν καί κaθόλου,τφ καί τoίς αλλοις αυτο είναι αίτίoς του είναι,ῶς καί αύτός έν τῶ Ε τησόε τηςπραγματείας έρεί）。

正如修昔底德所言，“ξυνελὼν λέγω τὴν πᾶσαν πόλιν τῆς Ἑλλάδος παίδευσιν”（我的城市正是我的学校），生长于这种环境之中学者的作品在经历了雅典时代的辉煌后也随着外部变化而转移，在被转移到罗马之后安德罗尼柯和提兰尼奥（记载亚里士多德作品流向的斯特拉波就是他的门人）都参阅过这些文本，必须注意的是在古希腊时期文本流通较为发达，例如铭文记载“ἔδοσαν καὶ βιϐλία εἰς τὴν ἐν Πτολεμαίῳ βιϐλιοθήκην”（赠书为托勒密学院所藏）的托勒密学院每年都要接收一百卷图书，所以亚里士多德作为知名作家的作品必然也会被关注，然而并不见于当时语法家和注释家所记载《形而上学》，可见在我们经常用形而上学来形容研究的古希腊时代反而是不清楚形而上学究竟是什么的。在当时的学者更多关注如何更好的考察文本语法，例如提兰尼奥对亚里士多德的梳理除了阐释意思还要校正文本，而同时期校正荷马作品的狄迪慕斯也是被马克罗比乌斯称作“grammaticorum facile eruditissimus omniumque quique sint quique fuerint instructissimus”（空前绝后的最博学最循循善诱的语法学家），包括对亚里士多德进行系统编纂和出版的亚历山大里亚城中的学者，形象也被阿特纳奥斯是躲在角落中喋喋不休争论词语的人（γωνιοβόμβυκες μονοσύλλαβοι,οἶσι μέμηλεν/τὸ σφὶν καὶ σφωῒν καὶ τὸ μὶν ἠδὲ τὸ νίν）。必须要提及的是这种现象跟所处环境有关，被尤西比乌斯在《教会史》5.8.11中称为“Πτολεμαίος ό Λάγου φιλοτιμούμενος τήν ύπ' αυτου κατεσκευασμένην βιβλιοθήκην έν Αλεξανδρεία κοσμήσαι τοίς πάντων άνθρπων συγγράμμασιν δσα γε απουδαια ὐπῆρχεν,κτλ”（拉古斯之子托勒密在亚历山大里亚修建了图书馆，并雄心壮志用所有值得严肃对待的人类著作武装它）的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是缪斯学宫的一部分，而缪斯学宫被斯特拉波记载是托勒密一世所召集（Πτολεμαίος ο πρώτος συναγαγών το μουσείον），提蒙就曾经形容过缪斯学宫中的学者是在与世隔绝的鸟笼中涂涂写写的人（πολλοὶ μὲν βόσκονται ἐν Αἰγύπτῳ πολυφύλῳ/βιβλιακοὶ ξαρακῖται ἀπείριτα δηριόωντες/Μουσέων ἐν ταλάρῳ），可见被马尔切利努斯称作“diuturnum praestantium hominum domicilium”（大师云集之居所），或被斐罗斯特拉图称作“τράπεζα Αἰγυπτία ξυγκαλοῦσα τοὺς ἐν πάσῃ τῇ γῆἐλλογίμους”（广邀各方名士之处）的亚历山大里亚（前者主要是指亚历山大里亚博物馆，也是缪斯学宫的一部分，后者才是亚历山大里亚图书馆）在当时的工作并不太涉及发掘文本中概念的内在脉络，而是以一种书目学形式进行编纂，再以语文学进行梳理。

缪斯乐队的第三张专辑《赦免》封面

并非没有人注意到，例如希帕提娅的高足塞内修斯在个人的第153封信中描述了自己从写作中得到的快乐（Δι' ἔτους ἡμῖν ἀφικνεῖται παρὰ σοῦ γράμματα,ὥσπερ τῶν ὡρῶν καὶ τοῦτο φερουσῶν.ἐμοὶ μὲν οὖν ἴσως καρπὸς ἡδίων οὗτος ἢ ὃν ἐκτρέφουσι μηνῶν κύκλοι καὶ γεωργοί……），并在《迪翁》1152A中表示哲学家往往不注重修辞，但是语法学家又忽视了哲学家本身的思想，只是逐个音节去推敲细枝末节（Ἠγώνισταί γε πρὸς τοὺς ἀμούσους ὑπὲρ Μουσῶν,οἳ κακοήθως ἀποδιδράσκουσι τὸν ἔλεγχον τῆς ἀμαθίας, τῷ καταφεύγειν ἐπὶ τὴν λοιδορίαν ὧν ἠγνοήκασιν），到了五世纪古希腊哲学在东方焕发出了被塞内修斯所希望的光彩，叙利亚的埃德萨城开始大量了解亚里士多德的哲学，虽然最后因为宗教问题被强行关闭，但根据铭文“καὶ Συρίης πέδον εἶδα καὶ ἄστεα πάντα Νίσιβίν [τ’]|Εὐφράτην διαβάς”（叙利亚人尽皆知之学府，已跨过了幼发拉底河的尼西比）可知在关闭之前已经传播开来，在六世纪时古希腊哲学家作品的叙利亚文本和亚美尼亚文本就已经出现，例如六世纪末的亚美尼亚哲学家无敌大卫不仅有一部名为“Εξήγησις συν θεῶ τῶν δέκα κατηγοριῶν της φιλοσοφίας άπό φωνής Δαβίδτού θεοφιλεστάτου και θεόφρονος φιλοσόφου”（被上帝宠爱，具有神性智慧的哲学家大卫的讲座：与上帝同在，对十范畴的评注）的作品，还有一部名叫“ԴԱՒԹԻ ԱՆՅԱՂԹ ՓԻԼԻՍՈՓԱՅԻ ՎԵՐԼՈՒԾՈՒԹԻՒՆ «ՆԵՐԱԾՈՒԹԵԱՆՆ» ՊՈՐՓԻՒՐԻ”（哲人无敌大卫对波菲力《导论》的分析）的文本，这意味着在六世纪亚里士多德的原典和新柏拉图主义的研究都在进行译介，而非常有趣的是在波菲力的研究作品中出现了一个当下非常熟悉的词语---Յետ բնականացն。在8.4中无敌大卫在论述波菲力同意上帝用理性创造万物，但他不仅使用上帝的知识在众人之前这个说法，还使用了在众人之中这个说法，还举例《形而上学》来说明（Իսկ որք ասեն,թէ բանիւ ստեղծանէ զամենայն Աստուած` այնոցիկ հաւանի,եւ ասէ զյառաջ քան զբազումս,այս ինքն է գիտութիւնն Աստուծոյ: Եւ ոչ միայն յառաջ քան զբազումս,այլ եւ ի բազումս.քանզի «Յետ քան զբնականացն» յաղագս այսոցիկ ասելոյ` յարացոյց նոցին ասէ,ասելով, թէ որպէս իշխան ունի յինքեան զկարգաւորութիւն եւ ի նմանէ ի զօրսն լինի），其实就提到了这本《Յետ քան զբնականացն》，也就是《物理学之后篇》，在六世纪的翻译中无敌大卫看到的《形而上学》依然是被称作《μετὰ τὰ φυσικά》，虽然尼古拉已经使用了“形而上学”，但更常见还是“物理学之后篇”这个称呼，至少在这个阶段“形而上学”这个词语已经出现（在引用的那篇文中已有介绍），但作为书名称的《形而上学》和作为《物理学之后篇》中的“第一哲学”并未有直接联系。

随着7世纪开始的阿拉伯大征服，大量评注作品也被翻译，第一位关注的阿拉伯学者阿尔肯迪发表的作品名字依然是《On First Philosophy》（《论第一哲学》），在评注994a.1中阿尔肯迪依然是使用亚里士多德的术语“第一哲学”（The noblest part of philosophy and the highest in rank is the First Philosophy,i.e.,knowledge of the First Truth who is the cause of all truth），接下来的发展在“新造词与哲学概念的发明（一）：形而上学【metaphysica】”一文中有较为清楚的解释。必须注意的是，哪怕在已经日常使用“形而上学”的经院哲学时期对于这个概念也并不是完全清晰，事实上在中世纪这个术语依然比今天要广得多，例如1240年左右的《Ripoll Student’s Guide》（《里波尔学生指南》）中将形而上学作为包括了一定作品的概念合集（Et hec scientia habet tres libros），被称之为《形而上学》的书包含在被称之为“形而上学”的体系中，但是并不完全重合（Et in hoc libro determinatur de rebus in ratione qua sunt entes et habent reduci ad primum ens.Alius liber est qui dicitur Methaphisica noua），这和中世纪早期亚里士多德的译本有关（一共有五个最通用译本），未来可以单独说下。造成这种原因除了翻译原因，还有基于一定现实需求，例如使用阿维森纳和阿威罗伊评注术语的大阿尔伯特经常被描述为这么说是为了使拉丁学者也可以理解亚里士多德（nostra intentio est omnes dictas partes facere Latinis intelligibiles），所以大阿尔伯特承认自己对亚里士多德的评注是有计划性的，会评述整个亚里士多德学派而非亚里士多德本人的立场（quia nec in his nec in aliis in hac via philosophiae dicimus aliquid ex proprio,quia propriam intentionem），当我们回到阿尔肯迪的时候会发现自他之后的法拉比将第一哲学解释为一门处理最普遍问题的学科，后继的阿维森纳将第一哲学的主体问题与神存在的证明联系起来，让一个有效的神学论证必须基于“存在”的概念，阿威罗伊拒绝这种证明方式，他认为神存在的证明不是围绕存在而是围绕运动展开，所以他批评阿维森纳为同一实体赋予了相互排斥的属性，这也被十三世纪的邓斯司各脱在重审该问题的时候将阿维森纳和阿威罗伊分为两个不同派别，正是经院哲学家对原古希腊注疏和阿拉伯哲学家的梳理中，将《物理学之后篇》的文本整理为一门研究学科——形而上学，在这个时候我们才能看到像邓斯司各脱书写的“Quaestiones super Aristotelis Metaphysicam”（关于亚里士多德的形而上学问题）和我们当下思考语境中的形而上学较为接近了。

贤者之石的制作过程

可以看到从最早亚里士多德的提出到邓斯司各脱将形而上学作为一门学科考察，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在这个时期形而上学才逐渐成为我们今天看到的样子，而之后熟悉的无论是笛卡尔、康德或是海德格尔的研究本身就是基于这一趟长达一千多年的旅行展开，例如海德格尔在《尼采》对《形而上学》6.8.1027b34–1028a1（ἔξω ὂν καὶ χωριστόν）进行考察，从现象学重新考察存在者，在《Seminare:Platon—Aristoteles—Augustinus》中海德格尔参阅阿奎那的《评论集》1.3.4.5（id quod est praesens intelligibile）指出现象学对存在者不同之处在于它会在运动和关注中向我们“Anwesung für das Verstehen”（对心灵显现），故而将问题推回至形而上学一直被忽略的根基---存在中（当然这也和他对于前苏哲学的关注有关）。一个长期存在的问题是，一部分的哲学爱好者或是专业学者都较为容易忽视演进脉络，这使得一些概念在使用的时候非常容易被掩盖学术语境而被重新塑造甚至是意识形态化，我们并不是说哲学就是机械的概念史编纂学或者另一种形态的思想史，恰是因为哲学是一们严肃的学科，所以在在使用术语的时候更需要万分警惕，很多网红学者不仅自己制造黑话，还将原有概念也陌生化，然而梳理学术史便知道学者们都是在用自己时代最清晰的话语来描述并解决问题，所以我相信对于学术脉络的把控是非常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