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初当班主任
初当班主任
2004年,我师大毕业,在贵州某高职院校汽车系当老师。
当时,一起去的有三位同学,两个体育学院的男生,一个音乐学院的女生,都是2000级的。由于这个学校很多“老人”不愿当班主任,所有班级的班主任都让我们年轻人来干。其实,这是很不科学的,我们刚从学校毕业,没有任何当班主任的经验,无奈生活所迫,领导怎么安排就怎么干吧。
我当时干了三个班的班主任兼体育老师。一个三年制大专班、一个五年制大专班、一个3+2中专班。由于管理学生的“难度”不一样,管理津贴也不一样。管理津贴按月算,三年制大专班每个学生每月两块,五年制大专每个学生每月两块五,3+2中专班每个学生每月三块。当时觉得带中专班好,津贴高。可是咨询了一个同事“前辈”,他意味深长地来一句:“以后慢慢体会吧。”我听得云里雾里。
就这样,我们三个刚毕业的新手,每个人接了两个以上新生班。系书记考虑到另外一个音乐专业的老师是女生,只让她带两个大专班。我们两个体育专业的,则一人带了三个班,分别是两个大专班,一个中专班。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三个新班主任,开始了早九晚五的工作模式。我们两个带中专班的班主任,可以说“受益匪浅”。说是班主任,其实跟保姆没有两样。我发现,三年制大专班最好管理。他们都是读完高中考进去的,比较自觉,不闹事,几乎不用怎么管,快一年了,好多学生我还叫不出名字;五年制班大专比三年制大专班难管多了,因为他们都是初三毕业考进去的,都是学校里成绩不咋样的;但是,五年制大专班比3+2中专班,那才更难管。
所谓3+2中专班就是,他们可以选择三年毕业拿中专文凭,也可以读五年拿大专文凭。谈到这个中专班的学生,我至今记忆犹新。
3+2中专班的学生,汇集了各个中学初三最难管的“精英”,可以说,几乎都是“问题少年”,属于家里管不住、学校管不住的“特殊人群”。一个班72个学生,有32个学生是父母离异的。更奇特的是,有一个刘同学,居然不知道他爸是谁。那是因为他屡犯错误,我让他请家长好几次,都没有家长来。有一次,这家伙把他外婆请来了。老太太拄着拐杖,颤颤巍巍来到学校,见我就说:“李老师,别开除我外孙,这孩子很可怜,他没有爸爸。”我当时以为他爸爸不在了,后来老太太悄悄告诉我,这孩子的妈妈当年混迹风月场,怀了孩子不知道是谁的。我非常震惊,真的不敢相信我的耳朵。
这个班的学生,恐怕很多人当了一辈子老师都不曾遇到过。为了能及时了解班上情况,我选了个姓徐的同学来当班长,协助管理他们。可是徐班长终究管不住,只能经常给我打报告,我就去收拾他们。这些孩子当面怕我,背底下却啥都敢做。他们知道是徐班长告密,就想方设法报复班长。有一次,徐班长跑到办公室告诉我,有人在他的茶缸里撒尿,我听得目瞪口呆。原来,徐班长半夜渴了,顺手拿过茶缸喝了一大口,感觉味儿怪怪的,很不对劲,瞌睡倒是醒了不少,又仔细品了一小口,确认是尿,“哇”的一声吐了,差点连黄胆水都吐出来。没有监控,我怎么查啊?连系书记都出面参与调查,根本查不出来,最后不了了之。我召开紧急班会,威逼利诱,用尽一切手段,但仍然不管用。只能私下告诉徐班长,以后不要在宿舍放吃的喝的。
事情并没有结束,似乎徐班长和他们已结了“梁子”。有一天凌晨三点多,我被电话吵醒了。电话那头,徐班长哭着说:“李老师,有人拉屎在我的被子里,这个班长干不下去了。”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世间居然有此等事?赶紧问具体情况,徐班长说,他昨晚上喝酒回到宿舍,没开灯就上床睡了。半夜酒醒了,总感觉气味很不对劲,遂伸手一摸,手上黏糊糊的好像抓到了什么东西,打开电筒一看,全是屎,恶心得吐了好几遍,这次真的黄胆水都吐出来了。大半夜,学校在郊区,我在市区,也去不了学校,只能安慰他第二天去严加调查。第二天,全汽车系都出名了。系书记、系主任、同事都出点子,但是苦于没有监控,总不能像医院一样验大便啊,根本没法查。只能开了半天的会,加强思想教育。
当时的中专班,什么事情都会发生,管得头疼。每天发生的杂事,让你防不胜防。不是张同学手机被偷了,就是李同学钱被偷了;不是几个出去喝大了回来吐一宿舍,就是有几个装病几天不去上课,或者打老虎机输光了生活费没钱吃饭。此时,我才知道,班主任的管理津贴,为什么三年制大专班一个学生是两块,而中专班一个学生是三块,这活儿明显难度差距太大了。三年制大专班我一周去两三次就足够了,而中专班一周七天、每天8个小时都得盯着,另外16个小时还得让宿管大叔帮忙盯着。听值班的大叔说,上几届中专班学生群殴,学校老师和保安处控制不住,只能报警,警察来了几十个,拿着盾牌和警棍,命令他们全都抱头蹲下,在大雨中淋雨,才控制住。又听老同事说,这还不算,往届的中专班学生,吸白粉、收保护费、打架砍人、跳楼,啥都有。曾经有一次,一个学生持刀入室抢劫,也算他倒霉,遇上一个更狠的宿舍,被那个宿舍的学生拿凳子撵着往死里打,逼到阳台,走投无路,纵身从三楼跳下去。当时没事,还跑回宿舍去了。结果第二天,全身浮肿病危,到省医才抢救过来。原来是跳楼时内脏受了重伤,脾破裂。如果再晚一小时,神仙都救不了。
虽然我带的这一届中专班的学生很难管,但是不可能出现以前那种事。那时候我刚体操毕业,一身肌肉,身体素质很好,他们倒是服我,私下叫我“刚哥”。有时候操场上有聚众斗殴,系书记过去了,他们仍然继续打,只要我大吼一声跑过去,他们都说:“刚哥来了,快跑!”一哄而散。
那时候,我们每天坐校车到学校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宿舍叫中专班学生起床。大家都自嘲,这是啥班主任哦,还不如保姆。后来系书记开导我们:“对待这些问题学生,我们要用家长式的教育,保姆般的关怀。”有一次早上点名,中专班有7个学生没来,而且都是一间宿舍的。我当时一肚子火,想去宿舍抽人。到了宿舍,见这七个家伙全软绵绵的躺在床上。我当时大怒,吼道:“你们几个家伙,要造反吗?”谢同学赶紧说:“刚哥,两天没吃饭了,起不来。”我以为他们装的,仔细一看,一个个脸色蜡黄,应该是真的。原来,这几个家伙长期打老虎机,把一个月的生活费几乎输掉了,每天只能在路边小摊吃一块钱的铁板土豆丝拌饭,最后几天连土豆丝拌饭都吃不起了。我当时真的想揍人,实在没办法,就吼道:“给我爬起来,我带你们几个家伙去食堂吃饭。”这几个家伙一下子蹦起来,几乎异口同声问道:“李老师,你说真的?从小到大,从来没有老师请我们吃过饭呢。”“别废话,吃不吃呀?”我吼道。这几个家伙突然来劲了,一骨碌爬起来。
到了食堂,每个人都嚷着要吃啥吃啥。我可不能让他们随便挑,人均控制在5块的标准。食堂的老板说,像我这样的老师不多。几个家伙吃完饭后,我又借给他们一人15块钱,用来维持月底最后两天,同时还规定他们下月初必须还钱。他们看起来很感动,张同学说:“老师,月初生活费到了我们请你喝酒。”我说:“用不着,你们那点生活费,省着点,自己留着用吧。”
到了月初,这几个家伙还不错,把钱还我了。还钱时,谢同学说:“刚哥,我们几个请你喝酒,现在只能找个路边小餐馆,以后我们混好了请你去大酒店。”没办法,就跟他们出去了。我说:“咱们离学校远一点,其他学生看见了影响不好。”喝酒前,我定了一条规矩:“喝酒可以,你们几个给听好了,不能喝多,喝了酒,回宿舍不许闹事,要吐就吐到厕所,不要到处乱吐,注意品行。”这几个家伙拍着胸脯向我保证:“刚哥,你放心,我们都听你的,不给你丢脸。”后来回宿舍果真没闹事,也没乱吐。
接下来的日子,这七个家伙从来不闹事,还经常跟我一起打篮球、练单双杠。班上有什么事,他们都出来主持公道,那些更捣蛋的学生也收敛了。一时间,班上的秩序似乎好了许多。同一级有两个中专班,我这个班的学生,各种活动都比另一个班积极。
第二个学期还没结束,中专班进校时的72个学生,开除的开除,退学的退学,只剩46个了。而这七个学生,却一直都在。
如今,离开老师岗位快十三年了,跟这个班的学生也失去了联系,但是,有时候还挺想他们的,也不知这几个家伙混得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