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满了花儿的农家院

文：张宗龙

　　母亲在农村教了几十年小学，生活了大半辈子，从不舍得离开自己的农家小院，酷爱在院中养植花花草草，尤喜海棠和月季。她常说，海棠和月季好养活、花色艳、花期长，就像咱朴实的农家人，有土就扎根、扎根就成活、成活便争艳。作为农村的“文化人”，母亲虽然没有宋朝苏轼的“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廓。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那种浪漫洒脱的心境，也可能没有读过明代张新的“一番花信一翻新，半属东风半属尘。惟有此花开不厌，一年长占四时春”的绝美佳作，但她在自己的小院中，养得最多的真的是妩媚的海棠花和娇艳的月季花。

　　母亲喜爱花、爱养花，这在我们村都是出了名的。但真正在院子里悠闲地伺弄花草，还是近几年的事儿。春节笑看迎春黄、清明喜望桃花艳、端午迎来月季开、中秋欣闻桂花香、雪地犹有梅花俏。一年四季，鲜花不断，凋了芍药、粉了海棠，谢了牡丹、红了绿荷，瘦了菊花，白了水仙。农家院里似花园，门外路边花常开；身在院中心意满，过往客人常驻足。是新农村建设的好政策让母亲的爱好成了真，她常常乐得合不拢嘴，逢人就邀他们到院中赏花，年迈的老脸笑开来，比那花儿都好看。

　　有时坐在院中陪母亲赏花，她常常会睹花思苦，和我们唠叨起从前的苦日子。其实不用她说，我们谁都没有忘记小时候的苦难生活。从前我们住在老屋老院，生活是那样清苦，条件是那样艰苦，别说养花养草了，连人都养不好，一年到头为生计奔波，谁也无暇顾及花的绽放与凋落。其实那时院子里并不缺少花，春来来了槐花或白或紫，开满枝头，挂满梢间，但除了撸些槐花当作春荒时的辅菜，谁有心思欣赏槐花美呢？夏天到了梧桐一树繁华，幽香迷人，但那喇叭型粉白的花朵既不能当饭、也不能当菜，大人甚至懒得看它们一眼。初秋时节一簇簇娇小黄艳的枣花也绚烂了家中那两棵歪脖子枣树，引得蜜蜂嗡嗡乱飞，但我们那时最盼的是啥时吃枣子，对枣花常常熟视无睹。

　　多少年，那些树上的花儿在院子里开了又败，春来又开，我们却只关心树上的果子啥时可以采摘、树木何时才能卖钱，至于赏花，觉得那是遥远的神话。更遑论在大片的田地里种起大片的花海吸引天南海北的游人前来打卡，或者在自家的院子里买花盆买花缸种些好看的花儿让人自赏，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事儿。有一次，我到同村小伙伴家去玩，他家的鸡窝上用破脸盆养了一棵仙人掌，那仙人掌的块茎像一个个大人的手掌，上边布满了细硬的小刺，小时候我没有见过仙人掌开花，一直以为仙人掌不开花，直到多年后到城里的花卉市场闲逛，才发现仙人掌的花儿也很漂亮。小时候家里养花的本来不多，他家的那一大盆仙人掌引起我的好奇，一问才知道，这棵仙人掌是他爸从后山上挖来的，掰一块根茎就能活，而他们家养仙人掌的目的根本不是看花，而是用它的块茎治疗他那经常发炎红肿的伤疤。

　　现在，老家的日子好过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母亲爱花的天性被激发出来，小小的农家院成了花的世界。院墙外的墙跟边，有大队专门留出的绿化区，统一栽种的石榴树已显盎然生机，从五月开始，便挂满了灯笼似的花朵，火红一片，如朝霞满天。大门前的路牙旁，母亲每年都会撒一些一串红的籽儿，从夏初到秋末，那一嘟噜一嘟噜的色红而奔放的长筒状花儿似一串串鞭炮，旺盛且浓艳，喜庆地装点着古朴的大门，常引得路过的人们驻足拍摄。大门口左右两边各有一株高大的月季花，一年四季，它三季花开浓烈；无需刻意营务，只需修剪枝杈；层层叠叠的花瓣，翩翩起舞的身姿，红红火火的颜色，引得蝴蝶纷飞，蜜蜂起舞。让人没进门便感受到了日子的红火。

　　进了院中，更是花团锦簇、姹紫嫣红，母亲亲自插栽的一盆盆月季、海棠，争先恐后地盛开着，争奇斗艳地怒放着，婀娜多姿地含羞着。红得如火、白的似雪、粉的像霞，紫得比翡翠更美、黄的比金箔更靓。母亲爱花，却舍不得花钱买花，她节省了大半辈子，为养花而花钱总是心疼的。于是她买来塑料的花盆，修剪下月季、海棠的枝杈，一根根插入泥土，无需特殊的光照，不几天便会生根发芽，几月后就会花开满枝，既点缀了院子，又锻炼了身体。有些亲戚到家看望母亲，临走她总是送人家几盆盛开的鲜花。有时母亲去赶集，路过宏海路的花市，她也会选几盆牵牛花、鸡冠花、万寿菊、凤仙花、三角梅等价钱低、易成活的普通家养花，买回来先是放在屋内，唯恐它们刚从温室出来适应不了太阳的酌晒，过段时间才舍得摆到院中。

　　老家养花最怕的是冬天。我们老家属山东南部，冬冷夏热，一到冬天，室外万花凋零，树木落叶，只有一些冬青、黄杨类的常青花能在寒风中展示自己的坚强，其它花儿都无法抵御寒冬的侵扰。好在这些年我们那儿居住条件大为改善，家中都自己烧起了土暖气，冬天不再靠烧火盆、晒太阳苦捱，家中养花也不再困难。但每年冬初由室外向室内搬运那些心爱的花儿是母亲最大的难题，一些小盆的花她和爸爸能搬进去，大些的花盆、花缸就需要找人帮忙。上百盆大大小小的花儿经常要让她忙活好几天，花儿塞满了整整一过道。每次搬花，爸爸总是说，明年再不养这么多了，太麻烦。但看着大雪纷飞的寒冬里很多花儿依然在屋中竞开，室外零下十几度的春节期间室内还被那么多娇媚的花儿装扮，他们早忘了搬运的辛苦。没有什么比美更能激发人的主动性了，室内花儿美，他们心里美。

　　我一直觉得，母亲爱花爱美之心由来已久，现在她退休在家，有钱有闲，伺弄花草丰富老年生活，是生活小资的情调，村里其它老太太怕是没有这份雅兴吧。后来我回村到几家邻居家串门才知道，现在农村小院里养花早已成了我们村共同的爱好。不管是年纪大的老太太，还是年纪轻的小媳妇，亦或正在上学的小丫头，都在自家院里养了不少的花。我常去的兴会哥家满院花木青葱，红火一片；从小和我妈一样爱花的宗宝嫂家里更是花开浓艳，千红万紫。平凡朴素的农家院，因为多了鲜花的映衬，更显出了勃勃的生机，这就是生活富足的象征，这也是幸福日子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