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最出名的三个诗人,对于其中之二,大家总能表现出宽容,李太白尽可以多情,白居易也不必专一,但是若然提及杜甫,大家又不由自主庄重起来。悲天悯人,忧国忧民,是其底色;沉郁顿挫,伤感悲壮,是他的外在。对于这样之人,大家怎敢有些许的不恭敬。然而,唐朝时候,狎妓成风,自律如杜甫者,其实也未能免俗,他也有七情六欲,同样会向往美食、美酒以及美女。某年某月,杜甫陪诸公子游历丈八沟,这场出游,想当然也有姑娘陪同,他归来不久,即挥毫写就两篇诗文,《携妓纳凉晚际遇雨二首》。现代人替杜甫遮羞,说诗歌表现其对自然的热爱,以及生活的乐趣,至于携妓出游,则并非诗人本意,杜甫为了混碗饭吃,逢场作戏罢了。试问,如果杜甫真就在乎这件事,他岂会留下这样的诗题?后世人的遮挡与扭捏,反倒有些多此一举。五十一岁那年,杜甫继续在外漂泊,他这次陪同的是梓州李太守。泛舟湖上,照旧有女乐相陪,杜甫照样写下“艳曲”,赠予李梓州。言及那首艳诗,后世之人为维护“诗圣”形象,竭力推崇的是最后两句,“使君自有妇,莫学野鸳鸯。”这两句也是杜甫对李太守的奉劝:你都有老婆了,适可而止些吧。劝说的同时,杜甫毕竟也在观看歌妓跳舞,而且他想必也颇赏心悦目。杜甫写道了,“江清歌扇底,野旷舞衣前。”如果不是细致观察,何必将视角放在歌扇底、舞衣前?诗圣将这种风骚,直愣愣地放在诗题之上,有的时候,他又颇为高深,将无限风情,寄托于诗歌的缝隙之内。毫无疑问,杜甫的诗歌,几乎被每个中国人所熟知。譬如,有一首《江畔独步寻花·其六》,甚至出现在小学生的课本中:小学生也就罢了,各位成年人读罢此诗,是否有怪怪的感觉?现代学者林庚有言:“诗的本质就是发现。”通过诗歌这一媒介,诗人发现了世界之美,读者也当体会诗人的意图。花与蝶,分开来描述,或许还能各行其是,在同一首诗中出现,必然会有别的意趣。纵观中国文学史,蝴蝶驻于花间的形象,常被联想为情欲的注脚,发展出探求情欲的符旨。这种情欲的隐喻,大约发端于南朝,至唐朝时又进一步发展。刘希夷是初唐诗人,他善于描写闺情,辞意柔婉华丽。刘曾写过一首长诗名曰《公子行》,诗中有“花际裴回双蛱蝶”之句,蝴蝶所指代的,即是寻花问柳的公子哥。至于蝴蝶所采之花,在诗中也已明言,“娼家美女郁金香”,可想而知就是娼妓了。杜甫这首诗中,除了蝶与花,还有“娇莺”,很抱歉,在某些唐诗中,“莺”所代指的,同样也是妓女。莺又被称作“黄鸟”,而“黄鸟和鸣”、“黄鸟于飞”的莺文化,影响了先民的婚恋习俗,象征着对爱情的坚贞与专一。最初的“娇莺”与妓女文化,几乎毫无关系,将莺与妓女联系起来,同样始于唐宋之时。这其中的代表作,乃是张祜所作的《春莺啭》,其中有“内人已唱春莺啭,花下傞傞软舞来。”之句,诗中的“内人”并不是指老婆,特指伎女。除此之外,唐宋之时,“莺房”、“莺花阵”、“莺花市”等等,也并不是养鸟的场所,其实代指妓院,放鸟的场所。杜甫这首《江畔独步》,拢共就描写了几样物事,“花满蹊”、“戏蝶”、“娇莺”,件件与娼妓有关,是巧合吗?继续看它们的举止,“压枝低”、“时时舞”、“恰恰啼”,处处充满了情欲,是凑巧吗?这些充满暗示的描述,统统指向了黄四娘,她又是何方神圣?有些人费尽心思青史留名,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有些人一辈子稀里糊涂,却被世人铭记,黄四娘显然属于后者。可惜的是,后人对黄四娘的了解,也便止步于此。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后来的文化人,津津有味地争论,却至今没有结果。北宋的苏轼,也曾发表过高见。首先,他认为杜甫这首诗,写的很一般,“此诗虽不甚佳”;其次,他竟和杜甫有相似的经历。话说,苏轼流放海南时,某日与朋友外出游玩,路过一户人家,因为门口“杂花盛开”,他便不由自主地“扣门求观”。也不知风流的苏轼,到底想观杂花,还是想观人,门扉打开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林氏老媪,“白发青裙,少寡,独居三十年矣”,苏东坡感慨良多,遂作诗记之。诗歌的最末两句,东坡如此写道:“主人白发青裙袂,子美诗中黄四娘。”他的意思很明了,在苏轼想象中,杜甫笔下的黄四娘,同样也是个农村老妇人。坦率地说,苏轼多少有些想当然,他不能因为自己遇见一个老媪,就把相同的人物,强行摊派到老杜头上。彼时彼刻,杜甫定居的浣花溪畔,其实也并不十分偏僻,他的邻居,皆是隐士与文人,其北面邻居,更是一位退休的官吏,爱喝酒,会作诗,同样也是风雅之士。黄四娘既能与杜甫为邻,其咖位自然不低,最起码不是普通的农夫。杜甫当然也与农夫交流,但他常常称呼其为“野人”、“老妇”。譬如,有农夫送给杜甫樱桃,他便写诗道:“西蜀樱桃也自红,野人相赠满筠笼。”在比如,昔年路过石壕村时,杜甫写下,“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显然,他习惯于用“老妇”,称呼老年农妇,而非“XX娘”。需要说明的是,“野人”也好,“老妇”也罢,古代约定俗成的称呼罢了,杜甫绝没有看不起人的意思,他还自称“少陵野老”呢,如果真的有鄙夷的成分,他岂不是糟践自己?黄四娘似乎没有丈夫,否则,杜甫也不太可能,直愣愣地写出“黄四娘家”云云。为何没有丈夫,黄四娘是个未婚女子?那杜甫窥人门户、踏进庭院,岂不是要耍流氓;黄四娘是寡妇吗?寡妇门前是非多,杜甫更得退避三舍了。说一个与此诗无关的小事,杜甫之后二十余年,浣花溪迎来一个新的客人,其名曰薛涛,唐代最著名的妓女。说来无关,其实也有关,结合花、蝶、莺的内涵,参考薛涛的故事,如果黄四娘同样也是一个妓女,所有的疑虑,皆可迎刃而解。清代学者浦起龙,专门研究杜甫,撰有《读杜心解》一书,他发表过如下意见:“黄四娘自是妓人,用'戏蝶’、'娇莺’恰合,四更胜三。”认定了黄四娘的身份,再次通读全诗,读者赫然发现,杜甫竟还有些喜欢她。“黄四娘家花满蹊”之句,最后的一个“蹊”字,通俗的理解是小路,再具体些,“多少人在本没有路的山野间,踩踏出来的小道。”唐朝没有微信,更没有计步功能,也许只有黄四娘知道,杜甫究竟走了多少步,才踩踏出一条路来。明代剧作家沈采,在其戏剧中,言及杜甫与黄四娘的交往,加入大量诗酒风流元素。黄四娘就是一个妓女,她“颇亲笔砚,略涉诗书,不与庸夫俗子往还,惟与文人墨客交接”,是杜甫的红颜知己,而杜甫也甘愿,“寻花问柳,同乐太平年”。然而,终究还有很多人,接受不了黄四娘妓女的设定,学者进一步考证出,她可能是“做过妓女的尼姑”。施蛰存先生,在其著作《唐诗白话》中,曾经写道:“唐代的女道士,有些近似妓女。”其实何止于女道士,尼姑亦然如此。唐朝的这类尼姑,还有个很香艳的称谓,“花禅”。不得不说,如果黄四娘真的是尼姑,她和杜甫的交往,更具情欲,更有味道。杜甫一生坎坷,卜居在成都郊外草堂,是他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幸福时光。在《江村》之诗中,杜甫颇怡然地写道:“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如果,在不远之处,还有一个伊人,值得杜甫相思、守护,值得他大胆地爱,那杜甫岂不更幸福?诸位请记住,杜甫首先是个人,人性照耀之下,“诗圣”的名号,才更加光耀夺目。
作者:老谈。文章来源:拾文化(ID:shiyafengshe),以理性的姿态看待人和物,以文化的底色,传达情感、新知、文化和生活。文化改变生活,信仰照进心灵。现在新建了粉丝群以供各位诗友交流,想入群的朋友,请在后台输入加群(不是在留言区回复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