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二):鸟殇
本文作者:李云彪
在我记忆里,放学了,小孩子干不了重活,就帮大人拔猪菜、拾粪。
几个半大小子相跟上,边拔猪菜边找鸟窝。有的鸟窝里下了蛋,用大拇指和食指夹起来一颗,对着太阳一照就能看出来蛋里是否有小鸟,如果是刚下的蛋,照上去是清凌凌的,没有儿子(小鸟);如果照上去是红黄色的,说明已孵化了一段时间了,有了儿子。没有的就掏出来,拿回去蒸着吃,很好吃,有了的就留下让孵化小鸟去。
鸟儿孵化也并不顺利,我们常常和它们游戏一番才罢休。为了捉住大鸟,我们就在鸟窝上搭两根小棍,摆成十字形,找一块比鸟窝稍大点的板石头,在交叉的地方支一根小棍,顶住板石头,只待母鸟来孵蛋,母鸟在进窝时不小心碰倒了支石头的小棍,自己就被严严实实地盖在了里面,只露个尾巴,成了“瓮中之鳖”。我们一手顺着尾巴的前方慢慢地移动石头,一手按住尾巴向前移动,鸟就到手了。玩上一阵子就放了,不忍心小鸟惨死。我们接触的鸟大都是“蒿得溜子”,大家就这样叫,全身褐色,百灵子少。到了冬天,盼着下雪。有了雪,雪遮盖了大地,鸟觅食就困难,冬天成了我们套鸟玩鸟的美好时光。平时就准备好套鸟的杀板、套沙鸡的泥蛋蛋和绳子。首先,要悄悄地去生产队的马圈里揪点马尾。拿上一根棍子,躲到马屁股后面一侧,慢慢地撩起一些马尾,再捉住一小撮,猛地一拽,就下来了。
套鸟的杀是一根一根的,从马尾里抽出来,在中间打个结,为的是结实,顺着打结的地方折回来,两根一搓,留个小眼,打个结,继续搓到末端,再打结,然后穿过另一端的小眼,杀就做成了。找一块小木板,在木板上用锥子锥上均匀的眼洞,把搓好的杀打结的部分露在外面,放到眼洞上,找点旧棉花揉成小球状,蘸点水(水一冻就结实了),放在打结处,用锥子将棉球与杀扎进去,这样,木板上钉满了杀,杀板就做成了。套沙鸡的杀跟套蒿得溜子的做法一样,就是长度要增加一些,因为沙鸡比蒿得溜子、百灵鸟大。将搓好的杀的末端绾在一截小棍上,防止把杀拽出来,用和好的泥包住带小棍的部分,捏成蛋状,稍微比拳头大些,就做成了泥蛋蛋。套沙鸡绳子的杀更简单,把搓好的杀按同一方向绾在一根绳子上就行了。
准备工作做好了,终于盼来一场雪。整个大地被雪覆盖了,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鸟儿在低空中盘旋,左顾右盼,竭尽全力寻觅着有粮食的地方。早上,我一起来就喊上几个伙伴,兴冲冲地拿上杀板、泥蛋蛋、杀绳,跑到村东的地里,用脚刮开一片雪,露出黑色的土,用杀板铲开一个杀板大小的浅坑,将杀板埋进去,只露出杀,与地面平行,撒上些沙粮食,埋上几块,赶快离开,只等鸟儿上钩。套沙鸡的泥蛋蛋要集中放到一块,好像是一片沙鸡,以此迷惑天空中觅食的沙鸡。把沙粮食撒到杀环下做诱饵,杀绳也要埋好,绳子一头要拴在一块石头上,免得让鸟带走。一会儿就有饿急了的群鸟落下。“套住了!”只见一个鸟上下翻飞,就是飞不走,我们跑过去解开,可怜的小东西就成了我们的囊中物。吃了饭赶快去上学,就顾不上看杀板了。
等晚上放学回来,不等回家就跑去看,啊,有的杀板上已经套住了蒿得留子,拿起一看,已经死了。有的还活着,奄奄一息,赶紧解开,抓在手里就慢慢地醒过来了。百灵、沙鸡也有被套住的。埋好杀板,回家吃饭,等着鸟儿到来。吃了饭,急忙跑出去看,又有几个上当的。套住五六个,晚上就放在火炉子里烤着吃,真是一顿美味!
那时候,每个村都有通向大队的电话线,电话线就成了鸟的死亡线。一到下雪天,大雪弥漫,鸟的视线不好,常常撞死在电话线下。电话线正好在我们的上学路旁,为了拣到撞死的鸟,早上吃了饭就赶快上学去,生怕让别人把鸟拣走。晚上放了学,大家都争先恐后往前走,急着想找撞死的鸟,有蒿得溜子、百灵、沙鸡。
半大小子是最害的时候。野外的鸟让我们搞得不得安宁,村里的麻雀(我们叫家巴子或老驾)也没有好日子过。晚上,我们几个愣头小子,拿上手电,在人们的房檐下掏家巴子。凡是让手电照住的都跑不掉,成了手下之鬼。扫荡了房檐下的,又转移到井下。村南村北菜园子里的两口井,冬天井水结冰,家巴子就住到井里的石头缝里。我们顺着水车留下的空间,两腿叉开,两脚蹬住石头间的缝隙往下攀登,用手电照看井壁就能找到家巴子的窝。手伸进去就能捉住,如果伸不进去手,就用一根小棍子探进去拧,一拧就拧出来了。有时候,我们也用火攻的战术捉老驾,抱上一抱柴禾,点着扔下井里,然后用衣服盖住井口,井里浓烟滚滚,一会儿,老驾就被熏出来了,直听到老驾扑打的声音。我们从衣服下面把手伸进去,就能抓住。
有一年冬天,我们村打井打出了煤,但不多,就报告了上面。后来村里就来了钻探队,是从呼市来的,有二三十个人,住在村里,分配到户家住。放寒假了,雪也下得多,我们就有了充裕的时间套鸟了。套住的鸟舍不得自己吃了,全部卖给了钻探队的工人。人家褪了毛,油炸了吃,看着人家吃得香,我们只咽口水。一个蒿得溜子能卖五分钱,百灵子一毛,沙鸡两毛。有了收入能买纸墨笔砚,为家里省了钱,信心更大了。
那时候雪多雪大,一场雪没有消完,第二场又下了。这就为我们套鸟提供了大好机会、广阔天地,每天都有钱挣。
进入腊月了,人们都已忙着准备过年,我们还在战斗,白毛糊糊也要去套鸟。在离村不远的地方埋好杀板,冷得不行,我们就在房屋的墙下等待鸟上套,即使饥寒交迫也在所不惜。有一个伙伴实在饿得不行,跑回家里找吃的,正好父母亲炸糕,他吃了几个,还给我们抓了两把,跑过来让我们吃,我们上去就抢,一只手拿一个油炸糕,吃得那个才叫痛快呀!嘴巴直流油,热腾腾,软溜溜,香喷喷,一下子把肚里的冷气赶跑了,套鸟的精神更足了!吃了还想吃,又让那家伙取了些,也没吃穷尽。
一天的收获可不小,套的鸟都别在裤腰带上,满满的,都卖给了钻探队的侉子啦。
那时候,村里的人多,村里野外的鸟也多,套也套不完。
随着年龄的增大,对套鸟也失去了兴趣。不知什么原因,现在回去,野外也见不到蒿得溜子、百灵、沙鸡了,村里那可爱的家巴子也不知道哪去了!蓝天白云下,空荡荡的,听不到鸟儿的叫声。我隐隐作痛,有一种负罪感。我们小时候太不懂事了,害死了那么多小生灵,我就是一个刽子手。是不是我们的残杀让它们远离?
鸟儿,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