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为何最喜欢在内帏厮混?尤其是和花袭人等丫鬟们
袭人是这样的
很多研红的朋友一直有一个疑惑,富为贵家公子的宝玉为何最喜欢在内帷斯混?尤其喜欢温婉的袭人?宝玉最爱的人是黛玉,“晴为黛影、袭为钗副”,最亲密的丫头就该是晴雯啊,为什么又和袭人缠绵悱恻呢?
何以为证?稍稍翻翻书本,我们大约就经常能看到宝玉这样的话语:“你花大姐姐哪里去了?”“袭人呢?”“快去叫你袭人姐姐来……”对于未成年的宝玉来讲,袭人就是他最亲近的人。很像我们小时候放学或者淘气的时候回到家里,第一句话总是会问:“俺娘呢?”“娘,我回来啦!”“娘——”一句听不得回答,小小的身影便迅速地找遍了厨房、厕所、卧室甚至墙角旮旯,里里外外,找见了,便没事了;找不见,一定是见一个问一个,哪次冷不防,被父亲阴着脸堵个正面,还是耷拉下头,怯怯地问一句:“俺娘哪?”宝玉每次外出回到怡红院,第一句说的最多的也是“袭人呢?”
袭人也是这样的
他为何如此喜欢在内帏厮混人?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得看看少年宝玉和亲人们之间的关系。
作为父母亲的贾政和王夫人,在年幼的宝玉心里,是个什么形象?从称呼上来看,宝玉从来没有当面称呼过“父亲”和“母亲”。翻遍全书,我们看到,宝玉对贾政夫妻的称呼是“老爷、太太”,而不是“父亲、母亲”或者说“爹、娘”,更不用提“爸爸、妈妈”这样有一点甜糯的称呼了。“老爷、太太”是家里至高无上的权威,家里的仆人们也这样称呼,晚辈的侄子、媳妇们也这样称呼,可是作为嫡亲儿子的宝玉,怎么能这样称呼呢?
父子是这样的
宝玉和父亲之间的关系,很像顶头上司和直系下属的关系,宝玉是又怕又敬,但凡听到“老爷”两个字,早已浑身不自在起来了。而贾政对宝玉是横竖不顺眼,站着嫌没精神,走着嫌不轩昂,穿双绸缎的鞋子是糟蹋东西……这爷俩要躲躲不过,要亲亲不来。其实,整个宁荣二府,哪有个温暖的爹呢?更不用说像 “爸爸”这样发源于史前文明的天生亲昵情感的称呼了。
宝玉和母亲之间相对来说宽松一些,但是那称呼也距离亲情十万八千里,即使是在非常轻松的环境下,宝玉对母亲的当面称呼也还是代表着身份地位的“太太” ,而不是寻常家庭的母亲、娘、妈之类的称呼。
母亲是这样的
有时候是这样的
有时候还是这样的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宝玉道:“太太倒不糊涂,都是叫金刚菩萨支使糊涂了。”王夫人是国公府里的“太太”,这个称呼除了贾母、贾赦夫妻、贾政以外,宁荣二府通用,这更像是个“官称”。没有使用这个官称的,大约也就是林黛玉和薛宝钗了,林黛玉称呼为“舅父、舅母”,宝钗称呼为“姨爹、姨妈”(有时候叫姨娘),反而还有一些亲人的温度。宝玉和探春的称呼,人前人后,都是“老爷、太太”。 探春听说,益发动了气,将头一扭,说道:……我只管认得老爷、太太两个人,别人我一概不管(红楼梦第二十七回)。探春对生母更是直呼“赵姨娘”,与其说是称呼,不如说是个身份地位的代名词。这个称呼的直接翻译就是父亲的小老婆,很有鄙视的味道。
物质上的供应,代替不了情感的陪伴。虽然很小的时候,放学回来的宝玉也滚到太太怀里撒个娇,宴会上,宝玉也偶尔会给太太端了温热的酒到嘴边,这样的母慈子孝场景也就那么一次两次,再后来更多的情况是这样:
太太经常把好吃的、好玩的“玫瑰露”“茯苓霜”等新奇物件派人给宝玉送去,宝玉折了新鲜的花朵也派人给“太太”、“老祖宗”送去,频繁往来于他们之间的是丫头婆子和小厮这些下人们。只有宝玉“病了”“哭了”“摔玉了”等有了状况的时候,太太才会急得不得了,赶紧带着丫头们婆子们过去看看,责骂一下下人,安排医生看视。在这些琐碎的“喜怒哀乐”“病痛不虞”里,宝玉或者才是父母心头的“宝”,更多的时候是“混账东西”、“孽根祸胎”“混世魔王”,是个欠打的主儿。
父亲是这样的
在这些子女对父母的称呼里 ,比较有温度的反而是人人看不上的贾环:……忙上前拉住贾政的袍襟,贴膝跪下道“父亲不用生气。此事除太太房里的人,别人一点也不知道。我听见我母亲说……”(红楼梦第三十三回)。在贾环的情感世界里,贾政和赵姨娘是父亲和母亲,王夫人是“太太”。从孩子直白的话语里,我们看到贾政究竟还是和赵姨娘在一起的时候比较多,他们才更像个完整的家,太太才是那个多余的主子。
做了老爷的父亲(这个老爷是官老爷)就没有了父亲的味道,而多了老爷的威严。在贾政的眼里,给祖上增光添彩的“元妃”才是孩子们的榜样,位居高处的子女,他匍匐在地、跪地称臣,再也没有了高高在上的“老爷威”。而少年有成的长子贾珠是不是在这样的高压教育下英年早逝的?大家对贾珠的去世原因都避而不谈,除了想起来时的一鞠泪水。贾政带给宝玉的压力是巨大的,每次回家,必然约了清客访谈,又必然会把宝玉叫出来陪谈讲读,全然不顾宝玉的“汗流浃背”和“满腹牢骚”,甚至是家里夜抄之后,晴雯等几个丫头被撵、生命危在旦夕,宝玉满腹愤懑,这个昏聩的官老爷如泥线木偶,全然不知,还一味地约谈清欢,并强迫宝玉陪着他们“强颜欢笑”、“故作高雅”的时候,宝玉的心是冰冷的吧?
乳母李麽麽是这样的
在父母为“老爷、太太”的环境下成长的宝玉,其乳母李嬷嬷也没有给童年的宝玉带来更多的温暖,除了经常拿“仔细老爷问你功课”之类的紧箍咒来压制宝玉外,也就凭着“小时候吃过几口奶”的恩情,不断地从宝玉这里喝了“枫露茶”、吃了“豆皮包子”、拿了“ 酥皮奶酪”、骂了袭人等等,然后跟着宝玉到亲戚家里蹭了酒饭。这个婆子的眼里唯老爷太太命是从、唯利益是上,看不到给宝玉带去过什么温暖的回忆。在很多大家族里,少主子们和奶娘的感情是比亲娘还要亲近的。
而在这里,只有幼年的惜春曾经笑喷了让奶娘给揉过肠子外,无论是贾琏身上,还是宝玉、迎春、探春那里,我们都没有看到奶娘的温度。相反,贾琏的奶娘赵嬷嬷也是处处给贾琏出难题,一次就得解决俩奶哥哥的差事问题;迎春的奶娘除了偷迎春的东西,还经常彻夜聚赌,成为头家。
寄名干娘和庶母在阴谋杀害宝玉、凤姐
至于宝玉的名义亲人寄名干娘马道婆和庶母赵姨娘,对宝玉的所作所为,已引起了人神共愤、死不欲其轮回的公愤。庶母周姨娘对谁好像都没有存在感。
在长辈这里比较有温度的亲人就是老祖宗贾母了。这些奶奶太太们,都是“主子”,唯有从权力巅峰退下来的老祖宗 “贾母”——才是个母亲,是家族里的母亲,她给了宝玉和其他晚辈们无数的温暖和关爱,更给了幼年宝玉无数的细碎柔情,一丝一点,渗入到宝玉的精神世界里,培养着他对人间的温情和关爱。
老祖母则是这样的
有人说,爱是一种能力!
对年少的宝玉来说,袭人则是有爱的超能力:她是母亲一般的温暖细致体贴周到,她是姐姐一般的呵护关爱,她又是情人一般的娇俏媚人,她还是外交官一般、恰到好处地为宝玉出席不同场合打点好所需物件,文中细细碎碎、繁繁琐琐,叙写了很多这对主仆的亲情、友情、爱情、恩情甚至猜疑、纠纷、误会和眼泪,然而终于都能和解。这里,有袭人的痴忠,更有宝玉的责任和依赖。进入到婚姻里的爱情,最终不都要溶解成亲情 吗?袭人和宝玉,早已是“洞房花烛”了的少年夫妻。
那么,在少年宝玉的情感生活里,接触最多、最让他欢乐和放松的,反而是老祖母、姐姐妹妹和怡红院里的下人们,尤其是一起“光屁股长大”的袭人和晴雯,和晴雯的感情,虽然不像袭人那么亲昵,但正如袭人所说:“你一天不让他(晴雯)蠢你几回,是再也过不去的!”温柔甜蜜的袭人,是少年宝玉爱的港湾,是他最亲密的家人和朋友,也是他的精神和情感栖息地。
薛家母女还是比较有味道的
而整部《红楼梦》里,最有家庭温度的却恰恰是没有官老爷称呼的薛姨妈一家,宝钗人前人后的称呼是我妈、我哥哥,而做母亲的薛姨妈和儿女之间也是慈爱有加!呆霸王薛蟠对家人也是呵护和关照的,处处洋溢着家的味道。最让人感觉家庭亲情温暖的还有周瑞娘子和女儿的对话,她那出嫁的女儿称呼母亲的时候,一口一个妈,叫得是又脆又甜(见《红楼梦》第七回),那才是人间正常的母子亲情,天生的血缘关系。不哺乳、不伺弄、不亲昵的亲人们之间,渐渐地变成了“礼”的时候,那些有温度的人间最美情感,这些“失护”的宝玉、袭人、晴雯们只好抱团取暖了。
当把官场的封建礼教等级制度植入了家庭的时候,家里就没有了爸爸妈妈,诞生了代表着权力威严的老爷、太太,自然有了无可言状的富贵冰冷。这样的隔阂对于一个未成年的孩子来讲,是能用玫瑰露、茯苓霜、蔷薇硝甚至长姐的皇袍弥补的吗?身在皇宫里的元春隔帘含泪谓其父曰:“田舍之家,虽齑盐布帛,终能聚天伦之乐;今虽富贵已极,骨肉各方,然终无意趣!”而贾府这富贵之家,儿女即便在身边,不也被封建礼教隔离开来,天道人伦的父母子女关系变成了“老爷、太太”一般的家仆情感吗?这和远嫁的“分骨肉”有何区别呢?
作者红柳,平台编辑,有不足之处,欢迎各位方家批评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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