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 | 回南天
夜晚与酒
“究竟是在哪一刻开始丧失表达欲望的？” 钟铭心偏着头，一边撑着沉重的脖颈，一边懒洋洋地划着手机，对朋友陈怡然说，“或许是从朋友圈大家都在呼吁身体是本钱，我们已经不再年轻开始，就一下子觉得，一切都很没劲。”
陈怡然随口附和：“对啊，所以周末我宁可一个人宅着打游戏。”
说完，她们相视一笑，举起酒杯喝烧酒，吃烤串，在这家她们常来的韩国料理店中。
多年老友，又经常见面，新鲜的话题似乎已经聊尽，两个人便沉默地各自刷了会手机。之后，钟铭心说：“十点了，就是看电影应该也散场了，我们走吧。”
陈怡然最近被家里催得紧，为求耳根清净，便谎称出来相亲，实际上约了钟铭心出来喝酒诉苦。
但其实并没有特别多的苦楚，她们都是职业女性，读了很多年书，工作处于上升期，收入令人艳羡，即使是令家人头痛的恋爱问题，也并不构成大问题。陈怡然之前的男友在银行工作，年轻有为，投资有方，在本城最贵的住宅区有两处房产，两个人在一起三年，已经谈及结婚，最后却由女生提出分手。
“我对外宣称肯定就是那些老套的借口，什么感情变淡之类啦，但其实打败爱情的事情，都是些细枝末节。”陈怡然对钟铭心说了那些细节。
比如，一次前男友休假，兴致勃勃地约了陈怡然过去，她精心化了妆，到了之后发现他准备了一桌子食材，叫了工作团队的好几个年轻人一起来包饺子。陈怡然不爱吃饺子，更别提包了，她悻悻然又忙脚乱地参与进去，自然包得不好，下进锅中破皮成了汤。
“后来那锅坏的饺子几乎都被我吃了，我这个人嘛，肯定不会表露出什么的，就嬉皮笑脸地吃掉，吃完回去都吐掉了。也谈不上难过，就是蛮失望的，后来过了很久，我才意识到，这种失望的情绪会降解在心里面，存活很久。”这是陈怡然面对镜头时说的话，分手后，她失落了很久，和钟铭心喝了几顿酒之后，钟铭心突然说：“怡然，我帮你拍个视频吧，你就随便说，说不定以后会回看。”
拍完视频后，她还是忍不住吐槽了老友： “你这就是典型的作。”但同时，她又非常理解陈怡然的失望与意难平，“没事的，可以允许你再喝一杯，我买单。”
没过多久，钟铭心在CBD一处咖啡馆里偶遇陈怡然的前男友陆潇，陆潇过来买咖啡，看着钟铭心面前的一盒沙拉问：“你就吃这个？”
她没好气地说：“养生怪物没见过吗？怎么，你刚吃完饺子？”
陆潇没听出她话里的嘲讽意味，而是端着咖啡坐到她对面，拐弯抹角地打听着陈怡然。
钟铭心口风很紧，但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最后无奈地说：“你实在想说什么的话，呐，手机给你，你录音吧，我拿给她听。帮你传话我做不到。”
后来，或许是在好友的爱情里有太多感慨，钟铭心将陈怡然的视频和陆潇的录音做了剪辑，在征得二人同意的前提下，编辑成一篇文章发在了自己的公众号里，这是她做的“39个人的爱情故事”专题第一篇。
这是她写公号几年来，第一篇“十万加”，点击量刚过十万的那天是个雨天，陈怡然打电话来，兴奋地笑道：“我是要红了吗？我居然也有靠脸吃饭的一天！”
微信里很久不联系的朋友也给钟铭心留言，她低头翻看手机，出了公司，大厅外的瓷砖地上落了雨，又湿又滑，钟铭心脚底一滑，狼狈地摔了个跟头。
爱情挽歌
陈怡然和钟铭心带着醉意从料理店出来，外面还在下雨，店前有一汪浅浅的水洼，钟铭心正撑着伞叫车，没留神踩了进去，她风衣的衣摆立刻溅上一片泥污。
这是件价格不菲的新衣，她有些心疼，小声叹了口气：“唉，真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停？”
这时，后面响起一阵汽车鸣笛声，紧跟着车窗摇下来：“嗨！”
卢微时是在店里见到钟铭心的，他和韩国的客户一起来，对方说这里是本城最正宗的韩国料理，五花肉和牛舌点了好多盘之后，即使店内有专门的吸油烟设备，卢微时还是觉得有点呛。这时他注意到隔着两桌，有个面对着他的女孩似乎有些熟悉。
这一餐他们都吃了很久，卢微时没有喝酒，安置好客户后，刚好又和钟铭心打了照面。
陈怡然问：“你们认识啊？”
钟铭心一愣，“以前在一处办公大楼的。”
“既然是认识的，方便的话，能请你送我们一下吗？”陈怡然俯下身，对卢微时说道，“我们喝了酒，这边车太难打了，我刚联系代驾，回复说要很晚才能到。”
卢微时很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女生相继坐上了后座。一上车，陈怡然便兴致勃勃地问起二人是如何认识的，卢微时一边调头，一边笑着回应：“很偶然，在公司门口认识的。”
“哦，那天我摔跤了，鞋跟太高，一时间爬不起来，这位同志拉了我一把。”钟铭心轻描淡写地说。
“难怪你没跟我说起过，确实有点糗。”
“有什么办法呢，恨这回南天，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似的。”钟铭心看着雨刮器起起伏伏，不断刮去落在车玻璃上的雨水，思绪飘到一年前，那一跤摔得很重，她当时觉得肯定骨折得去医院躺着了，脚腕马上红肿起来，雨还在不停地落，手机被甩出两米开外，她浑身又痛又使不上劲，只能恻然地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卢微时经过的时候，她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头发也紧贴在脸上，但表情却依旧很镇定，甚至佯作一副很无谓又理所当然的模样：“喂，打扰一下，我爬不起来了，你能拉我一下吗？”
他不仅帮了她，还帮她送到附近的医院检查，最后又将她送回家。整个过程，只有在到家时，钟铭心对卢微时说了句“感谢”，后来年末，大楼里的几家公司联谊，两个人又碰到了，这才加了微信，像很多社交礼仪一样，许多现代人“加微信”也只是社交礼貌，他们并没有聊过天。
卢微时开车很稳，一路上话不多，倒是钟铭心提醒了陈怡然一句：“你等下要不要先买点水喝，回去别露馅了。”
“放心吧，我家人跟你一样，特别养生，每天睡很早的。”陈怡然很快下车了。
“还是以前那个地址吗？”卢微时问钟铭心，看她愣住便有补了一句，“之前送你那次。”
钟铭心正举着手指在起雾的车窗上画画，回答道：“对啊。”然后她画了一个手机，屏幕里有个人也拿着一只手机，在仔细地拍着什么。
“画什么呢？”
“之前和一个女生聊天，她说她分手后，前男友总是在半夜喝完酒去她家外面的马路上，默默地拍一则微博故事，一言不发，就发在微博上，知道女生会看。一直发了半年。”
没待卢微时问下去，她便继续说：“后来女生结婚了，他们没复合。但是她总是会想起前男友发的那些微博故事，画面里那条深夜的空荡荡的街。”
两人沉默了许久。“城市的爱情挽歌。”卢微时说。
阴天黄昏
“39个人的爱情故事”做到第八篇的时候，钟铭心的公号开始有推广找上门来，她都婉言谢绝。后来她换了份工作，平时时间更自由，也分了更多的精力去经营公号，渐渐稳定之后，她开始考虑推广事宜。
接的第一个推广是一间西餐厅，它是本城最老牌的西餐厅之一，口碑很好，前不久刚重新装修过，邀请钟铭心前去体验。
“邮件中说，餐厅将会免费提供一份主厨特供的双人套餐，你和我一起吧！”她接受邀请后联系陈怡然。
“那几天我要去印度出差！”陈怡然发出绝望的呐喊，“我妈已经早早替我收拾好了行李，因为她听说去了印度，肯定会瘦脱水回来的。”
“那你只能自求多福了，我待会通讯录翻一翻，找个饭友一起去吃大餐。”挂掉电话，她又查看了一遍客户发来的资料，这间餐厅在装修后对消费目标客户进行了重新定位，以年轻的情侣为主要客户群体。难怪会找上我，钟铭心思忖，她翻看了手机，最后给卢微时发了饭约。
帮了自己两次，该要正式感谢一下的。她想。
吃饭那天难得没有下雨，虽是灰蒙蒙的阴天，但小区的长椅上仍坐满了休憩的老人，傍晚时分，气温回升了不少，假山边几株桃花已经在暮色里鼓起绯色的花苞。钟铭心拎着装着风衣的纸袋去小区外的干洗店准备干洗，结果却吃了闭门羹，干洗店门口贴着通知说：小店已爆单，为继续为您提供优质的服务，下周恢复接单。
她立在店门口，又好气又好笑，看来连续阴雨天已经影响到太多人的生活了，但干洗店的小夫妻也真任性呀，放着钱不赚。
没办法，只能拎着衣服回头，却在小区门口遇见卢微时的车，她敲开车窗，两人都很意外，卢微时说：“你没回微信，我以为你已经先过去了。”
“时间还早，你在这等人？”
“等你啊，我跟你说了过来接你。”卢微时说，“微信上说的，但你一直没回复。”
她这才注意到他今天穿得很正式，戴着金丝边眼镜，浅棕格子的羊毛西装熨得平整妥帖，木质香水的尾调中有淡淡的雪松木香，让他整个人交织出一种既温暖又优雅的气质来。
又是后座，钟铭心在快到餐厅的时候对着车玻璃涂了下口红，动作很快，涂完后迅速地抬眼扫了下前方，两人的眼睛在后视镜中对视了一下，又很快别了过去。卢微时觉得好笑：“没什么的，你随意发挥。”
钟铭心撇了撇嘴角，总觉得男生刚刚的眼神里有种审视的意味，但她什么也没说。
之后他熟门熟路地去停车，餐厅在闹中取静的市中心，停车点有些隐蔽，钟铭心很了然地看了他两眼。
“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以前确实来过，”他没有多解释，关上车门说，“走吧。”
在此之前，卢微时不知道钟铭心是个闷咖。两人加了微信之后，他出于对这个女孩的好奇，研究过她的朋友圈，知道她是传统媒体人，同时又在自媒体领域炙手可热。他开始看她的公号，那些她采写的都市爱情故事，令卢微时感兴趣的，并非那些文字与vlog，而是钟铭心的视角。
兜转在那么多或百转千回，或狗血曲折的爱情故事间，她的视角始终疏离克制，没有任何主观倾斜。
卢微时觉得这很难，于是又找了很多她之前的文字来读。写了那么些年，钟铭心在网上留下的痕迹不少，所以卢微时渐渐知道，她自诩有亲密关系恐惧症，但却爱看爱情电影，最喜欢的爱情片是《诺丁山》，几乎每年都会重看一遍，“像很多人会选择在圣诞时重看《真爱至上》一样”。
周末的晚上，餐厅的人并不多，提供的菜品十分丰盛，蓝眼睛的英国主厨亲自为他们介绍菜品，钟铭心带了相机，品尝每道菜前先拍照，他们头顶昏黄的光线使得手里的微单定焦有些困难，卢微时便打开手机闪光灯给她打光。
“你们真是一位有默契的伴侣。”一旁的厨师微笑着用英文说。
钟铭心一怔，两人都没做过多解释。
其间，靠窗的一桌正在进行求婚仪式，倒春寒中，女生穿着晚礼服裙，像一片旖旎的春光，端坐着接受身旁伴侣送上的求婚戒指，餐厅经理适时地送上甜品和香槟，并提出可以为他们拍照留念。
“求婚要拍一下作为素材吗？或许金主老板会喜欢。”卢微时说。
“不用。”钟铭心很慢地切着盘里的西冷，她话很少，隔了好久才道一句，“之前很感谢你，两次送我回家。”
“没事，最近雨多，你可能还得小心。”
“今年我已经摔过两次了，还踩过泥坑。”从小开始，钟铭心就特别容易在雨天摔跤，即使穿了防滑胶鞋也无济于事。
他们聊的话题很普通，多数是卢微时在讲，钟铭心漫不经心地应着，“这个推广，想好怎么写了吗？”他问道。
“还没有，我第一次接广告。”她有些赧然，“大概是从爱情的角度切入，一蔬一饭，耳鬓厮磨那种，毕竟这里私密性很好。”
她虽然是在谈及爱情，但在卢微时看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直到他在钟铭心眼神里捕捉到了一抹转瞬即逝的荒凉，那荒凉藏在暗处，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感知到。
“你的39人计划，考虑过写自己吗？”
“我的朋友也问过我这个问题，但我的爱情经历乏善可陈，没什么好书写的。”
这时，甜品端上来了，是熔岩巧克力蛋糕佐香草冰激凌，周遭做了焦糖和巧克力粉点缀，看起来非常隆重。
明明是双人套餐，甜品却只有一份，钟铭心有些困惑，但很快决定让卢微时吃：“你吃吧，我已经饱了。”
“我们share吧。”卢微时主动给她换了甜品的餐具。
他们都已经饱了，却还是分食了那份甜点，两个人规规矩矩，小心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那部分，蛋糕被从两边挖开，里面的巧克力浆从两端流出，钟铭心很开心：“每次吃这道甜点的时候，我最期待的就是这个时刻，巧克力流出来的瞬间，甜美的惊喜。”
卢微时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女生可以为了这么微小的事情而喜悦，他记得上一场恋爱中，前女友与他说起分手的时候说：“因为你再也不能让我开心了。”
荒草丛生
后来卢微时看到钟铭心发的推广文，除了图片外，文字并不长，她在开头引用了美剧《使女的故事》中的一句台词：如果等得够久，每个爱情故事都是以悲剧告终。
紧跟着她又说：但是在浮世里活着，每个女孩都可能会撞见海市蜃楼，你用心经营，美梦便可以成真。
卢微时看完文章后给她发微信：又是悲剧告终，又是海市蜃楼，你不怕金主爸爸跟你讨回广告费吗？
她回得很快：不怕，他们很满意，因为写到最后，海市蜃楼变成了熔岩蛋糕。
卢微时提醒她，之前吃完饭送她回家，她的纸袋落在他车上，因为放在座位下方，所以两个人都没注意到，直到昨天同事搭他的车，才疑惑地问：“你交女朋友了吗？”
他们约好了时间地点去拿衣服，卢微时特地咨询了公司里对“吃”比较精通的同事，开车去了很远的咖啡馆买熔岩蛋糕，到了之后店员很抱歉地告诉他：“这种蛋糕不适宜打包哦，因为冷却之后，里面的巧克力浆会凝固。”
卢微时恍然，同时也疑惑自己为什么会忽视这一点，最后他还是打包了一份蛋糕，回程路上尽量开快一点，提前到了约定的商场。
“喂，这边！”陈怡然正在对面的奶茶铺排队，看到卢微时很激动地挥手。
卢微时疑惑地走过去，“给我吧，铭心让我过来帮她拿一下衣服，她临时有事来不了了。”陈怡然接过纸袋，好奇地问，“蛋糕也是给她的吗？这家店，我印象中很远啊。”
“是朋友送的，你要吃吗？”他把蛋糕交给了陈怡然。
“好啊，那你等一下吧，我请你喝网红奶茶。”
排队的时候，陈怡然说：“我觉得你喜欢钟铭心，对吧？”
没待卢微时回答，她又说：“喜欢一个人，眼神是藏不住的，我能看出来你喜欢铭心。作为她的朋友，我也希望会有一个人出现，好好地爱她。但是，这个过程可能会有点难。”
卢微时没想过，独立又沉默的都市女性钟铭心曾经一度是个“问题女孩”，初中开始叛逆，不爱学习，高中是家里花钱买进去的，学了两个月便闹着要退学。“她的人生转机是遇到了一个男生，怎么说呢，用今天的话就是男神校草级别的，非常优秀，也非常温柔，两个人不知道怎么牵扯到一起去，钟铭心甘愿做他的跟屁虫，天天去找他。那个男生太好了，给予她的人生很多帮助，是个真正有爱人能力的人……钟铭心的青春由他来打底色，所以后面她很难再遇到令自己怦然心动的人。”
“她的亲密关系恐惧症也源于此吧？”卢微时问。
“初恋结束后，她懒于再经营其它的感情，好玩的是，网上居然有好多人信奉她为情感博主。哪有情感博主的情感世界是一片荒漠的呢。”
这时，卢微时看到钟铭心正推开商场的偏门走进来，她低着头正看手机，裤管里灌着风，蹙眉的样子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她无助地坐着，整个人却仍吊着一股气。看得他心里莫名地荒草丛生。
提心吊胆
阴雨天还在持续，这是个周末，钟铭心在早上七点半准时醒了，地板是湿的，回南天期间，一切都是湿的。
她热了牛奶和吐司，站在阳台看了会雨。她的城市是典型的南方城市，楼宇密集，将远处的天际压得特别低。每年天气开始回暖的时候往往伴随着终日不尽的雨和雾，一天天地，整座城市总是很灰，隐隐藏着丧气。
春天的回南天期间，家里的墙壁和地板总是会出水，衣服需要放进烘干机才能彻底变干，除此之外，钟铭心觉得，生活也并没有什么艰难之处。
公众号最新的一篇文章有读者留言问她：你觉得爱情注定会结束吗？
钟铭心一直在警惕着的一件事，便是不要过多地输出自己的价值观，用以去感化他人，或者改造他人。她信奉的是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成长环境和阅历，有属于他自己的那一份人生，他人无需干涉。
哪怕是以一种温和的指导或说教形式。
她当然经历过爱情结束的时刻，两个人的关系行至终点，都有些不甘心，都在不断地回望，想努力从过往的回忆里汲取些养分滋养当下渐行渐远的现实。钟铭心始终觉得初恋是个好人，即使那段感情已经千疮百孔，他仍不愿断尾自保，仍在努力地修复，企图重建。
钟铭心阅读和书写习惯不好，很早前就开始颈椎痛，初恋和她在一起时，总是会帮她捏颈子。在她坐下的时候，在一起排队的时候，他们牵手的时刻不多，更多的时候她会记起他帮她捏颈时的画面，像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他的手指修长，力道均匀，有时候她会故意夸张得哇哇喊疼，但他确实帮她缓解了很多疼痛。
爱情注定会结束吗？钟铭心觉得自己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见过初恋了，只知道他出国读书，后来又被保送，最后在纽约定居。他们或许此生都不会再见，但她依旧记得他的指尖触于脖颈时的温度，他的手柔软而又干燥。
她给了提问者回复：爱情会结束吗？当我思索着这个问题的时候，想起加缪先生的一句话：“我总是觉得身处大海之上：在巨大的幸福中心受到威胁。”
只有深陷于爱中，才会提心吊胆担心爱会结束。
临近中午的时候，她再一次拿衣服去干洗，楼下的花已经开了大半，即使下着雨，走近了看依旧像一大片翻涌着的绵薄轻云，昭示着更汹涌的春的到来。
干洗店老板抖开风衣时，在纸袋内侧发现两张演出门票：“东西请收好哦。”她把票递给钟铭心。
是当晚的话剧票，从台湾过来的剧团，演一出当下很火的实验戏剧，因为演出阵容中有当下一位流量明星客串，所以开票后一早就被抢光。钟铭心猜测，票应该是卢微时不小心放袋子里去的。
春风沉醉
卢微时似乎已经忘了那两张票，回复说：朋友送的，应该是那天不小心落袋子里了，你方便的话，可以约朋友一起去看。
谢谢，不用啦，我朋友懒得出门，现在应该在家打游戏。钟铭心知道这两张前排座现在黄牛已经炒到很高的价格了，不去看的话，转手卖掉也是好的。便问卢微时的地址，准备亲自给他送过去。
结果卢微时说，那我们去看吧，算是那顿西餐的回礼。
当天钟铭心计划有一篇稿子要写，她不是个喜欢熬夜的人，因此总是白天写稿，结果写到傍晚才完成一半，临出门时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带上电脑。
路上正值晚高峰，堵车的时候，她在出租车后座又写了一会，等见到卢微时的时候，稿子已接近收尾，也是在这时候，她惊愕地发现演出票被她忘在了家里的玄关上。
“怎么办？我把票忘在家里了。”她慌张地说道。
卢微时很意外，但相比之下冷静多了，“时间还有一会，要不要回去取？”
钟铭心内疚万分，立刻答应了，结果地下车库从离出口很远的地方便开始排队，等了十五分钟，还没开出车库。“呃……”卢微时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为什么那么多人？”
“你不知道吗？这就是明星效应啊。”钟铭心把明星的名字告诉他，“现在这样，主办方求之不得。”
卢微时挑了下眉，转过脸问她：“这场演出你想看吗？”
钟铭心仍沉浸在忘记带票的自责中，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卢微时便把她的沉默默认为是“想看”。
“或许还有个办法可以试试。”他艰难地把车挪出排队的车队，一点一点地倒回去，再次停好车后对钟铭心说：“走吧，我们去碰碰运气！”
“做什么？”
“吃霸王餐！”
他直接找到了导演，临近开场，导演忙得脚不沾地，但居然真的抽空见了他们。“邱导，我们的票忘带了，但座位号是记得的，可以麻烦你带我们进去吗？”
发须花白的导演用一口台湾腔骂卢微时：“臭小子！居然叫我邱导，早知道你不会带票，当时就不用叫人立刻给你快递过去了。” 骂完后，他还是将二人带了进去。
钟铭心惊呆了：“哇，这也太神奇了，你竟然认识邱导！”
“他是我的亲舅舅哎，但是一直在台湾发展，做了几十年剧场。”
钟铭心说：“他以前带团队来演出时，我的前东家作为名气很大的媒体，曾约过他四次专访都没成功，我们一直默认他是个很难搞的人，没想到那么……亲切。”
她想起先前他说的话：“你口中的朋友送的，原来是你舅舅啊？”
“舅舅不能是朋友吗？他的这出戏，最初的决意是在家人团聚的饭桌上，我建议他读的原著。后来他读完后觉得很好，才买下版权，然后去找一直合作的编剧改剧本。”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清楚地响在她的耳畔，而另一边，是后排明星粉丝的喧杂之声，在这样一种复杂的参差对照之下，钟铭心终于意识到，卢微时最初的本意，便是想邀请她一起看演出。
即使有很多粉丝控场，那场演出依旧很好看，结束的时候惯例要谢幕，有人在台下大声喊着偶像的名字，当众表白。
更多人则是默默拿起手机拍照，钟铭心性质很好，开心地说：“我们也来合影吧。”卢微时很讶异，但很快便配合地凑近了她。
他们背对着舞台，留下了一张大头照，照片里两个人都表情都很放松，卢微时为了将脸塞进屏幕，特地将头向钟铭心那边侧了一点。
两人跟着人群一起散场，夜幕低垂，晚上的风已经不再寒冷，钟铭心用力地吸着外面新鲜的空气：“我觉得雨应该不会再下了，回南天快结束了。”
“是啊，真正的春天已经来了。”走在她身旁的卢微时说。
钟铭心的心里有一种寂静之感，同以往那种遍布暗礁的心态全然不同，过去她总觉得，很多人的一生都是很无聊的，遇到爱情也好，没有遇到也罢，怎么着都是过完一生。而今晚的心绪却不尽然，她感受到了关切，和恰到好处的尊重。
街角正有情侣在缱绻地拥吻，钟铭心和卢微时路过的时候，两人不自觉地放快了脚步。“喂，你走那么快干嘛？”她笑问。
他也扬着嘴角：“我是跟你的节奏走的哎！”
“这样啊！那你得跟紧了，我走得可快了。”说着，她轻快地跑起来，在这春风沉醉的晚上。
这样的夜晚，很多东西纷纷回来，包括曾经那些消失的情绪。似乎是突然之间，她想大声唱歌，想恣意谈笑，想和身边的人一起奔跑，想变成月亮，挂在这碧青的夜幕之上。
——原文载于爱格时刻·每日一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