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泉丨少年识得愁滋味
——年少时光那些事
都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我说此话不尽然。年少时,欢乐尽多,天大的事,有大人们扛着,少年人可以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然而,当岁月重重磨砺着你的心灵时,愁的滋味也会重重地袭上少年人的心头。
那个年代,柴米油盐四件事,是大人们样样需要操心的,少年人也免不了要帮着大人们一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先说柴吧,平原地区,要解决烧柴的问题,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每年在稻谷收割以后,生产队会分一些稻草给每个家庭作为燃料,但那只是杯水车薪,大部分的烧柴还是要靠自己想办法解决。因而,那些能发热的、可燃烧的东西——谷糠、锯末、禾蔸、牛粪、树枝,当然还有炭(煤,那是要花钱购买的)等等等等,都作为燃料被利用着。
于是,在一夜秋风扫落叶的日子里,少年人背着背筐,手拿竹筢,要将那一片片落叶归拢,然后放到背筐里背回家来。
楝树的枝桠在那秋冬季节,是会自己掉下来的,虽然,每根枝桠长不过七八寸,径不到筷子粗,那也是不错的燃料,在大人们下地的时候,少年人便将那楝树枝桠一根根的捡起,作为烧柴,比那树叶又要强得多了。
在河道的沙漠之中,生长着一种巴根草(乡音叫“霸根草”),长长的,紧紧扎根于沙土中。把它拔回家,也是难得的燃料。少年人,手小、劲小,要拔出那小小的细草,也颇为费劲,轻者,手上磨出老茧,重者,手指皮破血流。尽管如此,能挑回一担巴根草,心里也是甜滋滋的。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乡邻们兴起了到20多里外的“株山”上砍柴。在不上学的秋冬季节的礼拜天和放寒假的日子里,少年人一样的跟着大人们,三、四点钟不到就起床,渡过两道河(大小河),走过十几里的山路,上山,寻找着那耐燃的硬灌木,大人们六捆,小孩子四捆,一路歇歇停停,晃晃悠悠地担着回到家中。有时,大人们走得快,在渡过回程的大河之后,盼着盼着,多么希望大人们能够来接自己一程。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北风呼呼地吹着,人们艰难地爬到了山上,正要挥刀砍柴时,忽然,寒风裹挟着黄豆大的雪籽,重重地砸在了人们的头上,风儿无情的透过那破絮烂袄,刺得紧缩的肌肤似刀割般疼。人们就像打了败仗的逃兵,一哄而散。少年人的心性啊,是那么的倔强,他劝告着爸爸和自己一起留在了山上,他鼓励着自己一定要坚强!这一天,只有这父子俩,在鹅毛大雪之中,爸爸担着四捆、儿子担着两捆柴草,蹒跚的回到了温暖的家中!自这之后的多少年里,村人们、父子们,都记得那个寒冬,那场无情的风雪。
吃饭是天下第一等的大事,那个年代,虽不是每天挨饿,但也不是每餐都能吃饱,而活着才有希望,活着才有一切。要活着,就必须劳作,就必须有所付出。
每年的3、4月份,是春耕春播的季节,犁田之后的耙田就成了少年人的活计,牛前耙后,少年人又在耙的后面牵着牛绳赶着牛。蚂蟥叮腿是免不了的,最苦的是倒春寒,下着苦雨,走着走着,小腿肚子抽着筋,一不小心,踩踏到耙里面去了,如果被耙齿扎了一下(还有田泥里的瓦片石子之类),那份痛彻心肺的感觉是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
记得有一年,雨如倾江倒海般地下,田野里白茫茫一片,流水哗哗,这个天气是不能插秧的了,大人们就在家休息着。然而,耙田还要继续,因为待雨停之后正好插秧。孩子们披着小小的蓑衣,有的只披着塑料布,顶着斗笠,在刺骨的泥水中,艰难地行进着。这时,邻居大叔过来,把他的儿子换了回家去,小伙伴们都羡慕着,我也羡慕着,然而,我知道,如果我爸不是去修井冈山铁路,如果我爸在家中,我相信,我爸也会来换我回家去的!
插秧之后的耘禾有三种方式:站着耘禾,手持一根木棍或竹棍,利用一双脚给禾苗松土,清除杂草,这是一种省力而质量不够高的耘禾方式,因为双脚是没有办法完全将杂草清除干净的;耘禾的第二种方式是弯着腰用两手给禾苗松土、除草,这种耘禾方式较之前一种方式的耘禾质量显然要高,但耘禾人腰酸背痛那是自然的;我想不通我的老祖宗为什么会选择第三种耘禾方式,当我看到人家站着耘禾时,对人家的羡慕,对老祖宗的憎恨,那是双重的极点,现在想想,老祖宗之所以选择这种耘禾方式,也许是为了多收那么一升半斗米吧!像我们这样田少人多的村庄,必须对农田精耕细作,充分利用土地的潜力。这种耘禾方式具体来说,就是双腿跪在农田之中,两胯之间夹一行禾苗,利用双手一面前行(爬行),一面松土除草,可想而知,土地被精耕细作了,稻谷产量当能提高,但蚂蟥咬双腿、禾苗割两胯是在所难免的,往往一天下来,双腿鲜血流,两股割痕叠,腿麻不知行,腰酸难挺立。
记得有一次早上,在耘禾的时候,突然感觉浑身无力,全身发冷,牙齿打抖,虽然,人难受得很,但为了不影响挣工分,还是一声不吭,坚持到回家吃早饭,然后,然后是上午再也不能出工了,事后得知,患了急性疟疾,老家称之为“打摆子”。
现在好了,不用育秧拔秧,直接将谷种撒在田里,不用耘禾除草,使用除草剂,草是再也不会生长了,不再使用农家肥,只管使用化肥,不用弯腰割稻,不用耕田耙田......科技的进步,机械化的应用,大大的减轻了种田人的体力劳作,这是时代的进步,但,转基因、农药、化肥等等,也随之窝住了人们的心,就连泥鳅黄鳝,也难找到野生的了。唉,是谁在进步,谁又在倒退?
不是所有的地方都适合种油菜,如果不是要交给国家油菜籽,作为人多田少的平原村庄来说,是不愿意种植油菜的,不是菜籽油不香,那时的菜籽油比之棉籽油,那是有天壤之别的,棉籽油那是又涩又难闻,冬天还容易凝固。问题在于,要种植油菜,必然影响早稻栽种的季节,更为主要的是,种植油菜,既耗费了地力,更不能种植红花草了,红花草可是最好的有机肥料,农民们是宁愿牺牲一季油菜不种,也不愿意耽误稻谷的种植的。
因此,为了节省用油,也为了省点柴草,人们一般会将一些蔬菜比如茄子、辣椒、豆角等等放在捞过米浆的饭面上蒸熟,然后拌点盐就那么吃了,嫩的空心菜只要放在米汤中抄一下,捞起后加点盐就可以了,就连偶尔的煎几条小鱼,也只是用干净的稻草刷一下锅底,然后将鱼放进去就那么两面煎黄。
冬天,农田里的活相对较少,称之为冬闲。实际上,冬闲不能闲,这个季节,要为来年的农事活动准备着各种生产资料,积肥也是这个季节的一项主要工作:挖塘泥、挑酒糟、上街购买粪肥,就连街上的生活垃圾也要过筛给担回来,可以说,在那个年代,农家人的足迹是踏遍了城镇的街头巷尾,旮旮旯旯。这些,少年人样样参与,有些工作还成为了主力。
那是一个冰封雪冻的日子,我和妈妈将家里的小肥(就是尿粪)抬去交给生产队,在经过一个斜坡的时候,一不小心,滑了一跤,结果可想而知,在妈妈笑说声中,少年人是伤心地跑回了家里。
记得从读初中开始,每天都会在早上5点钟起床,然后洗锅,刷碗,烧火煮饭(那是一家人的饭),吃完早饭后赶五六里路去上学,下午放学回来,又要做晚饭,除了冬天,天天如此(那时冬季的农村,一般都是一天吃两餐,只有小小孩子实在饿得难受时,才给吃一点剩饭或是洗一个红薯啃咬着吃)。想想那时的生活,哪些琐碎的、不入流的小事和不是事的事,印象是那样的深刻,比对比对现在的孩子,其童年童趣,那是不可同日而语,甚至有着天差地别。当然啦,丰富的物质生活是无可厚非的,问题在于,人格人品和精神世界的完美不是说教就可以形成的,他需要一个过程,一个可模范的环境,一个能够自觉自愿的趋向力。而现在,缺乏的正是这些,珍惜的,也应该是这些!
少年识得愁滋味,是一笔丰厚的财富,是一份巨大的精神能量;少年不识愁滋味,同样是天下苍生的寄望。识与不识,因人因时因地而不可妄语,但少年人是这个世界的未来,是未来世界的主宰,这是肯定的。惟愿是,人的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同样丰富而多彩多姿!
2017.4于江西新余(图片来源网络)
作 者 简 介
陈国泉,江西进贤人,自小喜好古典文学和历史。现从事人力资源管理工作。主要作品有:《千年古镇李渡颂》《玉茗花开 馨香千年》《清明路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