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风物(中):消失的行当

岁月匆匆而过，时代急急向前。乡间诸多风物，有些已经遁踪，有些依然相沿。移风易俗，此消彼长，彰显着历史的力量，时代的力量。

货 郎

货郎，走街串巷出售针头线脑的小贩。我小的时候，农村的商业还是欠发达的。记得，在我们庄西头有间小铺，卖些烟酒和酱醋之类。在庄中间家庙处，有间供销社，国营的，也只是房间大些，货物品种与小铺差不多。妇女们常用的针头线脑、木梳篦子、扎头绳、发卡子等等，平时是不方便买到的。尤其是媳妇们绣花鞋用的彩丝线，只有等货郎来了才能买到。因此，到了冬季农闲时，就开始有货郎到庄上来了。他们大多是挑担营业，也有人是推车子。最为典型的幌子，是一面带有手柄的双面小鼓，他们会边走边揺动小鼓，用以招徕生意。这种手摇小鼓，被人称为“货郎鼓”，或者是“拨浪鼓”。过去，民间还有仿其形制作的儿童玩具，用手一揺，“梆啷”作响。躺在炕上的婴儿哭啼时，妈妈拿起“货郎鼓”，轻轻转动“梆啷”几下，婴儿就会破啼为笑。逢到赶会时，孩子们稳稳地骑在大人的脖子上，一手拿串晶莹的糖蘸儿，一手拿把崭新的“货郎鼓”。那风俗画般的情景，定格在了多少人的记忆当中。

货郎，不单单卖货，有些还兼收杂什旧物，可以用乱头发、烂套子之类换他的货物。看似没用的东西，转眼间就变成了漂亮的彩丝线，很受妇女、老太太们喜欢。后来，随着乡村商业网点的逐步建立，也就再也看不到货郎的身影了。不过，走街串巷收破烂的营生人，还是能够见到的。他们与货郎不同，只收破烂，不贩卖货物。他们一般也是冬季农闲时来，有的挑担，有的推着拱车子，进庄后沿街吆喝：“有破布衬烂套（絮）子我买！”“有破铜烂铁拿来换钱！”“有旧鞋烂袜子拿来换洋火（火柴）！”此业在乡村相沿不衰。

说书的

说书的，民间说书艺人。我小的时候，每到冬季农闲时，庄上常来说书艺人，人们习惯称之为说书的。有本县的，有外地的，也有本庄的。有的是唱西河大鼓，有的是说白口。说书人进庄以后，庄上说话有些份量的长者们，凑成堆一商议，便会凑份子将说书人留下，找一处临街背风的宽敞地说书。一连十几天，天天晚上说。

唱西河大鼓的，是两个人，一人说唱，一人弹弦伴奏。说唱者，一手捏副月牙形钢板，一手捏根小鼓槌击小鼓，一般都是唱《杨家将》或是《呼家将》。记得也曾来过一位女艺人，唱西河大鼓。据说，是县曲艺馆的，一条腿有残疾，人称“瘸妮子”，水平颇高，唱得十分动听。还听过本庄张增勇唱的西河大鼓《金鞭呼延庆》，也很有味道。说白口的是一个人，手握折扇作为道具，时而用作飞镖，时而用作单刀。有的是说《刘公案》之类的公案书，有的是说《三侠剑》之类的剑侠书。后来，随着收音机的普及，人们坐在自家的火炉边，即可听收音机里说书，说书艺人便不再来了。

我小的时候，庄上还来过耍猴的卖艺人。这类民间卖艺者，身后背一木箱，小猴站立箱上，小羊紧随在后，进庄后沿街敲锣，走到大街门时，看中了这块地盘，便会停下来。待围观者云集后，耍猴人便让小猴玩戴鬼脸、穿衣服、爬竿子、翻筋斗、跑羊等游戏。玩罢一通，停下来向众人乞要赏钱。后来，这类民间艺人大多进了职业马戏团，不再独自走庄串乡以乞谋生了。

卖鼓噔的

卖玻璃鼓噔的，民间小商贩。因为他们只卖玻璃鼓噔，所以被称作卖鼓噔的。我小的时候，每到年前，或是过年唱大戏时，庄上会来卖玻璃鼓噔的。挑两只高箩筐，进庄后走到一处街门前停下来，拿起只玻璃鼓噔放嘴上，“鼓噔，鼓噔，鼓鼓噔！”狠吹一阵子，以招徕孩子们前来购买。

鼓噔，又称琉璃喇叭，一种玻璃制成的儿童玩具。将玻璃料熔化以后，吹制成喇叭状，有底，但很薄。用嘴一吹一吸，喇叭底部一伸一缩，就会发出“鼓噔”的响声，音色颇为好听。那时，对于庄上的孩子们来说，鼓噔是十分稀罕的玩具，纷纷缠着大人给买上只，“鼓噔，鼓噔”吹得十分开心。这种玻璃玩具易破碎，后来美观牢固的玩具也多了，卖鼓噔的就少见了。

捏江米人的

捏江米人的，以江米面捏制玩具人物的民间艺人。江米面，也就是粘米面，蒸熟后性粘，有劲道。再拌以红、粉、黑、黄、绿、蓝等色，揉制成各类颜色的面团，就成了捏制玩具的原料。他们一般是挑副担子，一头是只小木箱，一头是条板凳，进庄后沿街而行，来到一处街门口，将木箱架子打开。等孩子们聚拢过来以后，便开始边制作，边表演，边出售。

捏制玩具时，以小竹棍为架，将江米面敷上捏制，并以薄竹片压出服饰衣褶、手足面部。主要是捏制各种仕女、猪八戒、孙悟空及各行人物等。再饰以彩纸，形象生动逼真，围观者甚多，孩子们纷纷拉大人前来购买。这类民间艺人生意颇好，相沿不衰。

吹糖人的

吹糖人的，以糖稀吹制糖人的小卖者。吹糖人所用的糖稀，是以麦芽或黄粘米加一定比例的糖，熬制成稀糊状，色微黄，用小锅存放，底燃以炭，保持稀软，便于控制。

吹糖人的进庄后，挑着担子沿街而行，走到一处街门口停下来，然后开始用糖稀吹制各种糖人。吹制时，将糖稀少许置于手中，捏成空心状，再用气吹起。然后，捏提成各种形状，并着色粉饰。糖人形象夸张，玩耍过后还可吃掉，深受孩子们的喜爱。在南方，至今仍能见到类似的手艺人。不同的是，他们不是吹糖稀，而是浇糖稀。先在底板上置一细竹棍，再用糖稀在底板上浇淋出一副画。然后，用小铲将其铲下，交与顾客手中。也是能玩能吃，很受孩子们欢迎。

卖糖瓜的

卖糖瓜的，民间小卖者。进入腊月以后，庄上会来卖糖瓜的人。糖瓜，是腊月二十三祭灶用的，因形状似小瓜，所以称做“糖瓜”。糖瓜是用麦芽糖熬制成的，外涂一层白色的淀粉，如同柿饼上的白霜，中间是空的，吃起来又甜又粘。据说，辞灶时请灶王爷吃糖瓜，是为了抹甜他的嘴，到玉皇大帝面前奏报时，多说几句好话。记得，那时家家供奉的灶王爷像，旁边有副对联，内容多为：“上天言好事，下界报平安。”后来，祭灶之俗趋淡，卖糖瓜的也少见了。

记得，我们庄上的张乐然早年也卖过糖瓜，还有宝葫芦糖、芝麻糖等等。那时，他还是个小伙子，冬季农闲时，他就会在中街的大车门口支摊卖糖。有时，也带着摊子去赶本庄的集市。过年唱大戏时，场子附近更是少不了他。那摊子，是用条高脚凳支撑着，糖瓜、糖葫芦、桔子糖、芝麻糖等排列其上。那麦芽糖瓜呈条状，上边还有黄、红、绿三色彩线，那糖葫芦也有不同颜色，色、香、味俱全，很是诱人。那时，到了冬季，孩子们能吃到的零嘴，也就是糖葫芦及山楂糖蘸等。因此，只要张乐然的小摊子一出现，或是听到“糖蘸喽”的吆喝声，立即会引来孩子们的围观。庄上的张家明，就是卖糖蘸的。到了冬季，他就会驾起拱车子，走几百里地去临朐山里，贩回些酸甜适口的面石榴（山楂），自已熬糖稀串糖蘸。他肩上扛的那沉甸甸的糖蘸砧子，紫红透亮，为冬日的村街平添了一道迷人的风景。

卖欢喜团的

卖欢喜团的，民间小卖者。我小的时候，到了春节前后，庄上会来卖欢喜团的。欢喜团，用糯米和饴糖制成，新春正月食之，取欢欢喜喜、团团圆圆、吉祥如意之意，其形状如小圆球，个头大小如同杏子，染成红、绿、白三色相间。入口酥甜，能吃能玩，很受孩子们喜欢。家乡有“吃了欢喜团，欢欢喜喜过新年”的俗语。

据说，制作欢喜团颇为费时。在数九寒天，要先将白糯米蒸熟冻散，然后用锅翻炒，使之膨胀。春节期间，以饴糖掇炒米，使之成团。年前年后逢集日，搭台子唱大戏时，都有来卖欢喜团的。他们会将彩球般的欢喜团串起来，一串串地吊在货架横栏上，随风摇晃，十分漂亮。

卖草画的

卖草画的，印制出售年画的民间艺人。这类艺人多是邻近村庄的，印制的年画纸张粗糙，质量与潍县年画相比差一些，家乡人们称之为“草画子”。卖草画的进庄后，庄上的老汉们特别热情，以长者的身份招呼年轻人帮忙。年轻人和孩子们一拥而上，扫场地，卸车子，铺苫子，扯绳子，一会儿功夫就把画摊子摆好了。

老汉们眯起眼睛，细细欣赏一番，买上几张《五谷丰登》《春牛图》什么的，心满意足地踱开了。老太太们捣扎着小脚颠来了，她们礼道全，话也多，连声絮叨着，让买草画的去家里烤把火、喝口热水暖和暖和。至于那画子，她们从不挑挑拣拣，一律是《莲年有鱼》，那张怀抱鲤鱼手擎莲花的“胖娃娃”。她们一般不是用钱买，而是拿乱头发或是破布衬来换。那卖草画的，还兼收破烂。

后来，人们的生活日渐宽余，新鲜的机印年画及杨柳青年画，逐步取代了本地的草画。

本文原载于作者文集《乡村风物》，2016年12月10修订。作者授权发布。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