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专栏 | 张淑清:谁能与我一起飞(小说)
【北方专栏】
主编:暖在北方 锦 烟花
策划:时光里的行者
版式设计:ETA
图源:堆糖
文:张淑清 / 图:堆糖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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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水照着大江的背影抽了几巴掌,觉得解气。大江在门口穿鞋后,下楼买烟去了,厨房间地板上碎着一堆瓷片,五分钟前,这只景德镇出产的瓷盘光荣下岗。大江就是因为清水一句无心的话,才对无辜的盘子下了手。大江说,你的厨艺越来越差,也不上班怎么就不能学学厨艺,做几道拿手菜犒劳我一下?清水正在想一篇小说《谁愿与我一起飞》的结尾,大江这么一打岔,思路被拦腰斩断,脱了节。就生气地回了一句:槽子有草饿不死骡子。这是乡下人对付嘴刁货色的有力武器,大江和清水搬来城市十年了,但在农村生活了将近三十年,他自然熟悉这话的含义。大江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奔进厨房抢过清水手中的盘子砸在地上,花开满地。砸完了回沙发继续追剧,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遭殃的是清水,原来就有心脏病,经过大江的一闹,心脏突突突开始跳起来了,像要蹦出胸腔到阳光底下走一走。清水知道大江的驴脾气,如果吵他,大巴掌会毫不犹豫搧过来。小军还在卧室玩地下城与勇士游戏,一家人都宅在家里,一旦战火纷飞,清水害怕的是小军和大江父子俩动手。
大江看不惯小军常在电脑上看动画片、玩游戏,他认为这些全是不务正业。从小军七岁时,大江就在外地打工,他对孩子的感情可以用淡漠来形容。小军也不依赖他,电话里他也偶尔问问小军的成长,这份距离一时半会是拉不近的。清水也做过各种努力,希望父子俩能促膝交谈,和谐相处。随着大江在外漂泊的时间愈久,他们的关系也愈浅淡。大江是加了小军微信的,平时可以语音或者视频交流,大江这做父亲的就是缺乏主动,他说自己是长辈,小军是晚辈,哪有长辈先找小辈的道理?大江这些话是说在清水这里,没有当着小军的面说。清水就劝,你还活在五六十年代?典型的封建家长制。你也不看看当下的形式,谁家的孩子不当眼珠子疼着爱着?大江梗着脖颈说,我不管别人怎么对孩子,我就这屌样,我是不会上杆子讨好小军,你想白你的头发。清水说服不了大江,就做小军的思想工作,小军啊,你抽空和你爸说说话,你是小辈儿,应该学会尊重长辈。小军嗯嗯呀呀说,好好好,别磨叽。过一会儿,问小军和他老子沟通没?小军把他与大江的聊天记录展示出来,一共四句话:爸,吃了吗?在那边干活注意身体。
大江:挺好的,你在家多帮你妈做家务啊。
小军:好啊。
大江:玩你的吧!
就这么简单,不多唠几句?小军挠挠脑壳,唠啥呢?没共同语言。清水活在两个人中间,说不出的累。心累,左右逢源,劝了大江,劝小军。大江忙起来,记不住日,有时候忘了小军的生日,清水就得提前两天提醒他,小军呢,和大江一样,也不记他老子的生日,到了那天,清水说,给你爸送上祝福。父子俩的谈话清得可数,大江语气冲,三句话不到就火冒三丈,就像谁欠了他一百万似的。小军什么都不像他,就性格像,也是暴脾气。大江是个过日子的主儿,和清水一起打拼,终于在城市有了一处斗室,老家的院落暂时交给三叔三婶打理,等小军完成了人生大事,结婚后,清水和大江就回乡下,将老宅子修缮一下,装上暖气,安个洗澡间,养几只鸡鸭几头猪几条狗,度过余生。
现在,小军的终身大事还没着落,大江和清水也就只能陪伴在城市。小军在顺丰快递上班,每天早晨六点到夜里十点下班,几乎吃在外边。开着公司配送的三轮车,风雨不误为客户送件。清水一直想给小军换个工作,这快递尽管挣得多,却很危险。头一个月一天晚上,去一处小区送件,老住宅区没有路灯,小军的三轮车蹭了一辆豪华轿车,天墨黑墨黑什么也辨不清,小军开车扭头就跑,要是被车主发现,不定赔多少钱呢!那次,清水就决定给小军换工种,哪怕少赚点钱,安全第一。
这只是个计划,后来也有行动。比如,清水的叔辈五姨在人事局做副局长,虽然距离正局长还有一步之遥,但也是有一定人脉和关系的。清水年前就动过心思,求五姨帮个忙,为她外甥找个稳定的工作。大江不管,他说,那是你五姨,我不了解她。这事你来办,用钱我出就是了。大江都这么说了,清水也无招。一个家庭,总有一个操心的,大江甩手掌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从小军的成长,到小军爷爷奶奶的晚年,哪一样不是清水操持的?老太太炕上拉屎尿,大江没抹一次,统统是清水拾掇的。老爷子胃癌手术住院一个月,清水始终陪护左右,寸步不离。认命吧,妈说过,命里八尺,难求一丈。清水后来在送什么给五姨上,煞费苦心。用钱,俗气。一千两千拿不出手,别工作没找到,钱打水漂了。再说,这叔辈五姨,平时也和自己没有联系,突兀地去找她,有些不好。物品总可以呗?茅台酒还是国际名牌化妆品?这些物品价格昂贵,五姨是人精,恐怕没等张嘴,就会被她拒之门外。情理之中的事儿,清水尽管在城市有房子,寂寂无名的一个小人物,谁屌你?五姨是局长级别,呼风唤雨,前呼后拥的,哪里轮得着清水拍马屁?和大江商量了好几个晚上,最后拍板,先约一下五姨,出来吃个饭。人没见到怎么撒网?那就约吧,清水从乡下自己二舅那要到五姨的电话号码,加了微信。清水忐忑地约五姨抽空在一起坐坐,聊聊天,或者喝喝茶。五姨居然果断否决,不不不,清水,我哪有时间走走?公务在身,我还在老家陪老人。清水再糊涂也听得出五姨的拒绝,斩钉截铁地拒绝,一点不拖泥带水。五姨连见面的机会也不肯给清水,余下的事情哪有落地的可能?五姨说,我不喜欢喧哗,安静最好。五姨都把进出她家的门堵死了,清水迈哪只脚也不合适了。清水当时很生气,亲戚成了路人,比陌生人还差一截子。好赖不济是姥姥家的长辈儿,说白了,这就是骨感的现实。清水想删除五姨,放在好友一栏,她也不是写小说的,毫无共同语言,搁在家族一栏,她又如此决绝。想一想,清水冷静了许多,留着吧,木乃伊也挂在那。不然,显得咱小家子气。也不能让她觉得,平日不烧香,临时抱佛脚。弊端很多,清水也就不闻不问,任凭它躺在家族一栏,反正不吃草料,不浪费粮食。
后来,有一天,清水想咨询一个问题,就信手找到五姨的微信,却打不开了,上边显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一查,竟被关在对方的黑名单里。
清水呆愣了足足十分钟,人怎么会这样?这个疑问困扰着清水,不能不想,想忘也很难。五姨身上浓缩着一个社会的影子,也把枕边人大江扒了出来。大江和清水在一张床上睡了那么多年,还任性得像个孩子,说翻脸就翻脸,更别说卵皮外面的五姨了。
就说这盘子惹着大江什么了?此时,大江吃着镂花盘子里盛的鸡蛋饼赞不绝口,就数蛋饼烙得可以,彼一时,清水的一句话,就买单了盘子的一生。盘子何罪之有?明摆着杀盘子给清水看,如果清水追上一句:摔吧,摔吧,景德镇瓷器有的是,牺牲一茬还有另一茬。结果会如何?清水想起电视剧里的一个情节,男主摔家什,女主非但不拦阻,还站在门口唱歌。男人累了也就不摔了,歪在床上呼噜撼天。女人弯下腰处理残局,然后,挎着一只竹篮去商场挑选一批塑料碗碟,抗摔,一般摔不碎。清水就觉得女人卑微极了,男人变成这样,多半是女人宠坏的,不给他放纵的空隙,他也不敢这么霸道。清水转念又一咂摸,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江摔东西也不是三天两天了,就像长在他身体上的胎记,除不掉的,除非做手术。这脾性动大手术才能铲除,关键是清水缺乏执刀的勇气。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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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回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两条鲤鱼,鱼还在袋子里扑腾,看样子是才从水里打捞上来的,几样青菜绿油油地微笑着。把鲤鱼内脏去了,多放点豆瓣酱和白醋炖着吃。清水倒是不记仇,一会功夫就将摔盘子的事儿抛到九霄云外了。清水接过两条鲤鱼,码在水槽子内,鱼扭动着身子,张着嘴,想水源,想游回湖里,清水舀来一瓢水,鱼立即有了活力,拼命吞咽着水,它做梦也没想到会咬钩,上了人的当。清水看着鲤鱼,觉得可怜又好笑。大江爱吃红烧鲤鱼,就着扎啤。大江主动拎回鲤鱼,就证明他多云转晴了。他就一样好,劈头盖脸摔打一顿,一袋烟时间就风轻云淡了,把清水气得够呛,他还腆脸问,你咋不吃饭?清水是真想掴他几耳光,叫他清醒清醒。大江麦秸秆点火就着的脾性,清水心知肚明,在夫妻问题上,学会明哲保身,聪明之举。
清水取出一只塑料盘子,洗净的鲤鱼像被剥了皮的山芋,卧在那死气沉沉。电视的音量很大,大江不会顾忌清水的心脏问题,他是唯我主义者,小军推开门,顶着一头蒿草似的乱发,瞟了大江一眼。大江说,日头照腚才醒,死懒死懒能娶到媳妇?小军说,外面瘟疫蔓延,到处封锁,否则,我早上班了,在家看你脸子?小军咣当将卫生间门摔上,传来哗哗哗的撒尿声,接着是洗脸,剃须刀的呜呜呜响。大江没再吱声,清水已是心悬在嗓子眼。两头犟驴,一旦掐架,将一发不可收拾。大江沉默了,小军也不搭讪,回到卧室,掀开粉色窗帘,打开电脑,在虚拟的世界,兵刃相见,横刀立马去了。
大江就瞥到了那只塑料盘子,他说,景德镇那六只盘子,我花好几百千里迢迢从那个镇子带回来的。你怎么不用景德镇盘子,塑料的有毒,新闻上反复强调不能用塑料装食物的。
清水说,你还有脸问?六只景德镇盘子全军覆没,被你摔碎了。哪里不合你意,你就一点不留余地摔盘子,你忘了?
大江斜躺在沙发上,轻轻地拍着肥厚多肉的屁股,啪啪啪响,这事我就要批评你了,我摔盘子时,你为什么不拦住?一只小小的盘子,又不是泰山压顶重,你可以从我手中虎口拔牙啊?大江振振有词,好像他摔盘子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以至于他的错误不折不扣成了真理,感情一只盘子的毁灭是清水的失误,清水负主要责任。清水的嘴张成O字型,塞一枚鸭蛋没问题。大江的歪理邪说很经典地活在清水和大江的世界,清水真想连盘子和鱼一起扣在大江头上,想想小军这根导火索,瞬间偃旗息鼓。
红烧鲤鱼的香味在房间内滚动,清水的手机嘟嘟嘟振动了几下,原来是市作协组织一次当地作者座谈会,邀请清水参加。清水了解大江,他是不希望清水抛头露面的,本想婉言谢绝,对方却执着地不放电话,清水说了一个好字。撂下手机,想着如何和大江说。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后,清水说,大江,和你说个事,征求你的意见。大江的白眼球朝上翻了翻,说呗,吞吞吐吐地准没好事。
清水停顿了一下,作协主席请我去开会,很多人都去。有男人也有女人。
大江腾地坐直了身子,啥?非常时期,还组织座谈会,不怕传染?你不怕,我怕。大江的态度很硬朗,清水僵在那里,像一条等着挨宰的鲤鱼,早预料到大江不会同意,清水还要触这个霉头。
去年秋天,某杂志主编来市里为作者讲课,关于发稿,作者和编辑互动的内容。碰巧,大江在南京的桥梁工程接受检验,集体放一周假,他就坐高铁回家探亲。刚要和清水亲热,清水一看墙上的时英钟,讲课定在一点半,再不去就来不及了。清水化了淡妆,穿着一条紫色长布裙,白色披肩,长发飘飘,一双棕色高腰靴子,整个人这么一修饰风韵犹存,不像四十多岁的女人,说三十岁也有人相信。大江嘟噜了一句,快去快回啊!音调不对劲,酸溜溜的。清水好不容易遇上这么一个机会,编辑直接给作者改稿,千载难逢呢,哪里肯舍弃不去?
那天讲课完毕,又是照相,又是畅谈。天色将晚,华灯初上。回来的时候,大江一尊弥勒佛似地坐在沙发上,没有开灯。空气里稠稠地堆积着香烟的气味,清水不由咳嗽了一声,又一声。下意识地解释,主编多说了一小时的话,随行的编辑也不错。清水脱下裙子,急忙进厨房,准备做手擀面,景德镇盘子就是在那一刻,被一只手抓起,狠狠地砸在地板上,编辑好,你和编辑过,回来干什么?
清水的嗓子像被卡了一根鱼刺,上不上, 下不下的,说不出话,发不出音儿。这是第五只景德镇盘子遭殃,风从敞开的窗户往房间灌,清水的心在下一场雪。雪花曼舞,节奏凌乱。既像爵士乐,又像民间的鼓点,咚咚咚,叮叮叮。第五只了,清水声音很低。大江暴跳如雷,伸着脖颈嚎:能过就过,不过拉倒!你和文字过吧!大江叫嚣完,就按亮灯,开始吃一串葡萄,嘴里吧唧吧唧发出咀嚼声,吐出来的葡萄皮像苍蝇屎糊在茶几上,果盘不用,非要吐在茶几上,吃完葡萄,清水的手擀面也出锅了,韭菜鸡蛋卤子,面条过水的。大江左一碗,右一碗,埋头对付面条。清水蹲在地上,清理盘子碎片。那些碎片摩擦瓷砖的声音,很脆很清澈。像一把刀子划过清水的心,一刀一刀,血流成河。后来,伤口结痂,结痂再破,破了又结痂。疤痕刻在灵魂深处,总也无法痊愈。
清水明确无误地记录着六只景德镇盘子死亡的经过,每碎一只,清水必写下一篇日记,然后,用密码锁上。这些字儿是隐疾不能见光,以大江的性格他是不允许曝光的,虽然是艺术加工的,甚至盘子不是盘子,找的替代品。文章中没有角色出现,仅仅是盘子落地前后的故事。清水锁着,就如一直锁着的一颗心。
那晚,大江造了三大碗手擀面,没事人似的将清水剥了一个精光,压在上面疯狂地懒驴推磨,一边推,一边日编辑他大爷。结束后,呼噜高一声低一声进入八达岭长城了,清水在洗手间拼命洗着身子,盘子碎裂的声音,鬼魅的摇晃着她的神经。第五只……从第四只追溯到第一只,它们的命运何其相似?从一块无辜的泥巴,被推进土窑里锤炼,直至成型风光无限地活在人间,路经无数只手的抚摸,翻山越岭,以景德镇的标签走过黄河两岸,白山黑水之间,最后花落他家。接受一日三餐琐碎的烟火,各种菜肴的亲密拥抱,唾沫星的喷溅,有的活不过两三年,就意外跌落被化作一地凋零的花瓣,有幸运的可以活二三十年。清水嫁给大江后,没有打碎一只碗盘,她总是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它们,在清水眼里,这些器皿就是家里的一员,有责任有理由珍爱这一份子。大江辛辛苦苦,长途跋涉带回的六只盘子,大江不在家从不用它,除非来了客人或者大江在家才用。它的确不同凡响,精致的兰花花,耀眼的玉白底色,形状各异,有四方形的,长方形的,圆形的,椭圆形的,一对月牙型的,盘底深,三斤重的鱼盛在里面刚刚好,这六只盘子价格不菲,造型美观,成为清水家的一个形象。亲戚朋友见了都免不了夸赞一番,大江也是有面子,清水自然高兴。这上升到人的尊严和社会位置的问题。好的用餐器皿在某种程度上是财力的证明,不得不说大江在做了监工后,他的变化很大,衣食住行都讲究起来。牙签要用贵一点的,纸巾用某品牌的,裤线一定笔直,几乎秃顶的头发临出门抹一层护发油,油光水滑像被牛舔了似的。饭,你要盛好放在他手上,洗脚水你试好了温度端来,给他搓洗好。茶,要喝龙井茶。说是有茶味,清水不习惯喝茶,大江只要在家,茶必须给泡上。待在家里的大江有着土匪样的待遇,这能怪谁?很多婚姻研究学家说过,婚姻的质量取决于两个人的素养问题。成功的婚姻,需要婚内男女用心建造,它像一座花园。种植管理得当,一定是繁花似锦,温馨典雅。一旦疏于打理,破罐子破摔,这座花园就不幸成了荒园。南辕北辙的寓言始终在现实婚姻中屡见不鲜,对于大江和清水的婚姻,清水只能用卑微二字来支撑这方天空。
这六只盘子的生死都做了记载,有时候,清水拿出来读一读,每一只被打碎的盘子,在清水的心底打下一个烙印。一块薄铁经过红艳艳火舌的焚烧冶炼,在身体内煎熬,挣扎,奔突,成为暗疮,时间是难以治愈这个伤口。六只盘子,就是旧伤不去,新伤又来。层层叠叠,长成癌。清水呢,从不把伤口给人看。不是不想倾述,曾经的闺蜜晓燕,在大江打碎第三只盘子时,清水约她出来,在咖啡厅品一杯咖啡,倒倒苦水。结果,第三天。晓燕写了一个帖子发在微博,埋怨清水把内心垃圾倒给她了。清水什么也没说,自那以后就不联系晓燕了。有一次,清水想出去踏青,准备请晓燕一起前往,打开微信朋友圈,给晓燕留言,发现自己已被拉黑。
清水哭了,又笑了。笑一阵,又流泪。多么好的闺蜜,一块去旅游,吃一碗羊肉泡馍,喝一瓶矿泉水,坐在人力三轮车享受山野风光。共同阅览一本书,在沙滩上数天空的飞鸟,月色下站在六楼窗前俯瞰灯火阑珊的城市……现在,晓燕居然华丽转身,没有留下片言只语。其实,清水搭乘106公交车五站路就到了晓燕的水仙花园住宅区。成年人的世界,真的是复杂,琢磨不透。人海茫茫,遇见也是缘。缘尽缘灭,纯属天意。晓燕没有义务陪清水走完一程又一程。不是吗?清水在慢慢学会放下。
今天第六只景德镇盘子被大江消灭后,清水竟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她感到景德镇盘子无端成了和大江战争的罪魁祸首。大江发泄完他的愤怒,负面的情绪一股脑泼给清水,他就一身轻松。苦了清水,多年以来清水就是一个垃圾桶。无条件地接受大江的风雨雷电,吃喝拉撒。大江没有一点表示,好像清水就是为大江活着的。
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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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前在金茂大厦衣品专柜,选了一件白色的羊绒衫,长款式,双排扣。价格也适中,在试衣镜前走了几圈,审视了很久,才付款。清水有自己的收入,一家家具城的打字员,加上稿费也是很可观的数目。大江的资金是为家里添置大工程的,平日花销就是清水的钱。2014年按揭贷款购置了这套九十平的楼房,首付是大江和清水攒了十几年的积蓄。入住第三年,贷款全部还清。一家人欢天喜地,高兴,大江就倡议去和谐号吃自助餐,那天下午三口人坐在和谐号自助餐厅,山珍海味,啤酒饮料整得一肚子下水。大江借着酒劲,宣布说,小军要自己准备买车娶媳妇的钱,楼的问题解决了,余下的靠小军了。儿子说,行行行。我有钱就结婚,没钱就单着,不用你操心。小军是明显不愿听大江的话,父子俩就又不欢而散。清水吹过枕头风,开导大江好好和小军说话。大江说,你就惯着吧,他工作好几年了,攒几个钱?都遭了!月光族哪行?清水说,理是这个理,现在的九零后零零后,不给你闹乱子踏踏实实过日子就烧高香了,你还指望攒钱?小军也没别的嗜好,酒不怎么喝,烟抽一点。也不赌博,也不跳舞。遵纪守法的公民,就可以了。大江就将枕头扔在地上,横躺在床中间。大江有话不会好好说,父子俩结的梁子越来越沉实。后来,小军和大江在餐桌碰面,谈话的几率几乎是百分之零点零一。大江不说,小军也沉默。有时候,小军会突然冒出一句:我怎么摊上这样一个爸?清水不止一次,磨亮嘴皮子说小军,那是你爸,生养你的人,不许没有教养,啥话都撂。小军不服气,我心里从不接受他!小军大部分时间,不叫爸,只呼大江——他,融洽那会儿,顶多叫大江昏君皇帝。大江个头矮,在小军肩膀那块儿,两人都是重量级的,大江也打怵小军的暴脾气,清水也想过小军这把保护伞,但摔盘子这事儿,大江压根就不让小军听到。第六只盘子落地时,小军在卧室正放着秦时明月动画片的主题歌,最高音量,将那点嘈杂声掩盖得一丝不漏。清水也不希望小军被卷进去,夫妻之间的矛盾,不要连累孩子。别看小军二十好几的年龄,他还是个孩子。情感也是脆弱的,清水懂得他。
大江的反对是无效的,清水已经答应去赴约,不能出尔反尔。在文学界混,也是有潜规则的,上回清水的一篇小说都过了终审,最后被顶掉了,另一个语不惊人其貌不扬的家伙取代了清水的文。不知是什么原因,资深专家对清水旁敲侧击过,提醒她拿银子铺路。没有人和钱有仇。清水是底层打工妹,吃喝拉撒哪一样都需要人民币,动钱就像剜了清水的心,她才不想为了发表,不择手段。钱能通神不假,清水眼睁睁看着那些比自己强不到哪里的人,一个个耀武扬威,春风得意,也心疼,也难受得要死!清水就想 ,哪里不如人?有人说,勤能补拙,好,那来吧。别人喝茶聊天睡觉,清水读书写字。手机党一枚,走哪,有灵感坐下就记录,看到好景色,随手拍。公交车上少年为老人让座,流浪毛孩子在温暖的阳光底嬉戏,一株爬山虎,在没拆迁完的断瓦残垣上繁衍生息等等,这些细节可以写厚厚的一摞书稿。就连坐马桶,清水也不忘看会书,揣摩一个句子。可收效甚微,梦想往往被现实打败。
这次,盘子换成塑料的,碗不用担心。大江不摔碗,摔盘子是他的怪癖,清水做好了四个菜,焖了一锅红豆饭,系下围裙,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还有一个钟头就开会了,清水不喜欢迟到,让大家等着很尴尬。
菜饭都好了,我马上收拾下出去。清水也没等大江说话,进卧室找出白色羊绒衫,黑色涤纶弹力裤,棕色高腰靴子,朝脸上扑了一点粉,瞄了眉毛,涂了无色口红。长发挽在头顶,镜子里的人虽然有些憔悴,但还有那么一份气质,如某人所言:骨子里的气质是天生俱备的。
清水挎起包朝外走时,啪嗒砰,破碎的声音刺了过来。大江将一只碗摔碎,怒目圆睁戳在客厅,你要是踏出这个家一步,就不要回来了。清水像被念了紧箍咒,木桩似地栽在原地。心已经被这一幕塞得满满的,一丝风也进不去,令人窒息。向前一步面临着婚姻的崩溃,退后一步未必海阔天空。泪水在眼中打转,郁积在身体内的火山就要爆发,妈,你们这是干嘛?小军晚上熬夜起得晚,听到器皿碎裂的杂音,他被揪了起来,推开门见到这局面,压抑着火气问。
清水赶紧用袖子擦了把脸,轻描淡写说,没事,小军。你爸是担心我出去被传染,那我就不去了。清水转身回了房间,小军却跟了进来,妈,你就别骗我好吗?我都听得清清楚楚,不就是开个座谈会吗?你注意防护就可以了,又不是逛烟花柳巷,去啊,出了事我负责。小军故意扯高嗓门说道。
不去也好,小军这事你别管,洗洗脸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
妈,你窝窝囊囊活了这么多年,你的腰杆子啥时能挺起来?不行,我和他理论理论!小军的性子也是插个尾巴就是驴,清水吓得心都突突突跳,一把抓住小军的胳膊,小军,你听话 ,不要吵吵把火了!妈心脏不好……
妈,不是我说你,又不是打麻将逛商场疯狂消费,就出去见几个人怎么了?不像有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谁知道他在外边做了什么不光彩的事儿……清水捂住小军的嘴,拉他坐在床边。我的小祖宗,妈求求你,别惹事了。小军看看妈,又瞅瞅客厅,妈,你就委屈自己吧,什么时候是个头?
大江没接茬,他一支接一支抽烟。桌上的饭菜没有了热气,他不能接茬,清水写作出了名气,这对他而言是一种威胁。一直以来,大江反对清水捯饬文学,原因很简单,他怕,怕这个家散了。怕眼界宽阔的清水移情别恋,所以,他不想让清水接触男人,不肯放她出去在公众场合杯觥交错,尽管四十不惑,清水不丑,也不算漂亮。可男人是犯贱的动物,吃着碗里看着锅里,他常年在外工作,那些泥腿子几个月不挨女人,开了资就去打野食。回来还恬不知耻炫耀,小姐怎么怎么会玩。大江是上百号工人的头儿,形象绝对不可以坍塌,他谨小慎微,唯恐被经理抓到把柄开除,狡兔三窟,大江就包了一个自认为干净的川妹子,在距离工地很远的郊区租了一间房子,两个人做了临时夫妻。川妹子也挺会来事,她在一家服装厂上班,大江要过来就提前打电话给她,川妹子就去菜市场挠几样大江喜欢吃的菜,做好,买几瓶啤酒,等着大江。吃饱喝足了,大江那标识已经支起帐篷,男人一喝酒,只要不喝大,就想那点事。不等大江动手,川妹子早铺好了垫子,将自己剥个精光,大江就急不可耐地压了上去,一阵翻云覆雨过后,大江问,要什么说一声。川妹子枕着大江的胳膊,贴着大江的脸说,你送我什么都高兴,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开心。
大江就在微信上一按,转账就到了川妹子那边。川妹子不用看,就清楚数额不会少于一千,这个男人很舍得在她身上花钱,看在人民币的份上,川妹子格外卖力配合大江,十八般花样摆出,自己的婆娘就会老平推,想想就腻歪。钱一疙瘩一疙瘩往川妹子腰包进,大江有时也后悔,清水没有这个待遇,大江从没给清水投资什么?金银首饰川妹子都有,清水和他结婚二十多年,一克拉的金子也没捞着。大江也想过,离开川妹子,不过三天,川妹子就左一个信息又一个电话,硬是将大江召唤去了。
彼此都明白,就是逢场作戏玩玩而已,大江不会离婚,川妹子还要嫁人,这样的游戏不涉及最后那点底线,就相安无事。大江乐在其中,倒是清水除了知道大江的基本工资,外捞她一无所知。大江就是靠这外捞养活下身的,每次回家,大江再三嘱咐川妹子,不要联系,小心黄脸婆发现。删除聊天记录,电话号码那么多,清水是不可能一个一个查的,就把川妹子的称呼弄了一个:卖凉皮的,四个字,清水怀疑不着。
大江每去一座城市,就换一个女人。临时夫妻就是这么泾渭分明,互相借用身体,给点工资外的钱,不必负别的责任。这首先有协议,你不侵犯我家庭,我不干扰你自由。分手后,各自天涯。抹抹嘴,洗干净了身子,回家面对另一半,没有任何证据,你奈我何?大江存在着侥幸心理,这些年,他也习惯甚至恋上这种生活方式。女人,就像衣服,随便换。大的原则把握住,趁着身体力壮,凭什么不潇洒走一回?大江每次看到清水一副土里土气,不懂得修饰打扮的样子,就觉着自己那么做是正确的,我也没丢家,我基本工资上缴,男人嘛,没个情人不是白活了?!大江的这个观念虽然没对清水说,清水不是糊涂虫,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江的变化和他对自己的厌倦,清水是哑巴吃饺子,心底有数。清水不说,她在寻找机会。
大江被小军的阵势吓了一跳,不由打了一个哆嗦。小军的大块头,一旦发火,交手,大江肯定占不了上风。这些日子心堵得慌,公司去不了,去年那个海岛妹子在微信喊了好几次,假装卖茶叶的和大江联系。大江也着急,没法走,到处封锁,往哪晃荡?命就一条,先保住本钱要紧。每回和清水做爱,眼前全是海岛妹子的身影,那紧梆梆的肌肉,弹性的乳房,想想就勾魂。再看看清水,没有可比性。清水是输给了年龄,海妹子才二十七八岁,活力四射,野性十足。大江就盼着快些回公司,继续和海妹子暗度陈仓。
小军出现在客厅,像一棵大树立在那,眼神喷着怒火,你到底想咋的?我妈出去开个座谈会有问题吗?我就问你。
大江把抽了一半的玉溪烟按在烟灰缸里,掐灭。小军,有你这么跟老子说话的嘛?懂不懂教养?大江也横了起来。
清水冲了过来,横在父子俩中间,都别吵了!你们想把我逼死啊?我不去就得了呗!
小军攥紧的拳头颓废地松开了,妈,你就是懦弱,人老实有人欺,马老实有人骑,就是你给惯的,你看谁家的爸像他?自私任性,唯我独尊!你凭什么趾高气扬,颐指气使?我妈是保姆吗?告诉你,再欺负我妈,我不客气了!小军回卧室,咣当踹上门。
大江软塌塌坐到沙发上,拿起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吃起来,此刻的清水就像那条被扒了内脏,红烧后的鲤鱼,没有了思想和呼吸。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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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作协主席问清水怎么失约?清水说临时有急事,没去成。对方哦了一声,语气里透着不悦,清水听得出来。那下次一定参加啊!清水说,好的。
日子一点点朝前推移,小区终于解封了,可以随意出去走走。但有一点,口罩不能不戴,外省市的务工人员陆续返归单位,大江的脸上有了笑容。吃饭的时候,也不挑剔了。他的兴奋和清水一毛钱关系没有,他在想着海妹子的那一坨白花花的肉,望着盘子里的发酵馒头,他禁不住哏哏乐了一下。太像了,海妹子被海风熏染,浑身肌肉结实紧棒,搂一次,尽管累得大江汗水淋漓,可舒爽得很。海妹子比川妹子好答对,只要扔个三头二百的,就屁颠屁颠的。她说,自己不缺钱,缺的是父爱。恰恰大江像一个父亲一样关怀着她。大江就是在摇一摇里,摇出了这个海妹子的。加了微信后,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床上,大江很警惕,他唯恐被海妹子赖上,就三令五申,不能涉及家庭,各取所需为前提。海妹子说,你说了算。海妹子那天找到九局公司时,精明地撒了一个谎,说是来应聘食堂做饭的,刚好原来的伙夫老刘头拉稀,病了,没人做饭。经理就留下了海妹子,这一做,大家都喜欢她的厨艺,包子,饺子,馒头,变着花样做,工人们吃得高兴,反映到经理那,经理一拍板,让老刘头给海妹子拉下手,工资一样。
海妹子就住在工地不远的一个活动板房里,大江与海妹子约会就方便了许多。他们虽然暗度陈仓,人的目光是雪亮的,谁也不是瞎子,不说罢了。大江怕影响不好,叫海妹子到外边租个房子,这么一来避免闲言碎语。海妹子说,来年上班就去租房子。要不是被疫情耽误,大江的怀里早黏着那个火辣辣的海妹子了。
大江心情好,家里的气氛也就融洽了。小军和大江抿了一杯酒,能装三两的杯子。说话也不像以往拘谨了,从工作谈到了人际关系的复杂化。小军的脸有些红扑扑的,这孩子喝点酒就上脸,清水担心父子俩说着说着打起来,就提醒小军少喝酒,小军说,妈,难得我爸今儿高兴,我也就开心一下。你别管,这些年,爸,你懂的。你不在家,这个家我妈没少受苦,我爷我奶是我妈一个人伺候的,我长这么大,你抱过我几次?你数一数。
小军的语调压抑,想哭的架势。大江唏嘘了一下,唉!小军,我不是不知道,你妈受累了。可我不出去,这楼房能三年就还清贷款吗?我不出去挣钱,你结婚买车怎么办?现如今娶媳妇,没有车没有楼,没有彩礼,行得通吗?
小军说,干了,最后一口酒。爸,我别的不说什么?你是父亲,是老子,你在社会上的经验丰富,阅历也广博,你好自为之,有一点,我必须说。我妈,她就喜爱文学,你为什么不支持?她不进歌舞厅,不逛金店,穿的全是廉价衣服,就喜欢写字,这小小的爱好,你好意思剥夺?
小军,别说了。吃点米饭,空着肚子喝酒不好,清水急忙压下小军的话茬。
妈,你不要阻止我。我说出来心里才轻松些,不然会憋疯的。
大江揍了杯里那口酒,嘶啦嘶啦嘴,儿子啊!不说了,不说了,我没有不支持你妈,我哪里不支持你妈了?这次她要出去座谈会,外面封得这么紧,被传染怎么办?我是为你妈好,你不明白?
小军说,既然你说支持我妈写作,那你摔盘子砸碗是什么动机?
这句话抽到了大江的要害,大江吭哧瘪肚老半天,挤出一句话:摔顺手了,都是你妈惯得,摔第一只盘子的时候,你妈就该挠我,让我长记性。
小军噗嗤笑了,小军说,那好,立个字据,爸,你写上,我王大江无条件支持妻子赵清水写作,如有反悔,以离婚处理。你敢立字据吗?
清水吓了一跳,小军你是喝大了,什么都说,还谈到了离婚!
妈,我和我爸没喝醉,再说酒喝人肚子里,也没喝驴肚子里。是不是?爸,我去拿纸笔。
小军转身去抽屉内取来纸和笔,推在大江跟前,大江皱皱眉,咬咬牙,不得不按照小军说得,立了字据,少一个程序,把你名字签上。大江签好名字,小军盖了红戳。也签了自己名字,放在灯影下,看了看,嗯,我收藏下,爸,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都是坑,不能出尔反尔啊!
大江只好无奈地点点头,叹息了一声。
做为婚内男女,大江还是注重家庭的安定团结的,再说小军的要求并不过分,清水写作也不是红杏出墙,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呵呵,他想想自己满山放火,忍不住在心底咯咯咯笑了。
窗外,柳树发新芽了。清水想,大江该走了。三月了,一年之计在于春。清水在心里盼着大江出去,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大江是不会为了清水改变什么的,六只盘子摔没了,一只花碗也遭难了。有第一只碗被摔的过程,大江还有第二次。清水从小就害怕打架,父母的烽火岁月,在清水心里投下阴影。只要大江脸色难看,清水就周身发抖,父亲举着扁担满大街追打母亲的光景,在脑际浮现,生根发芽,所以,清水在大江的身上,抱怨很少。也许,大江就抓住了这个软肋,得寸进尺。直至养成了目前的唯我独尊的局面,小军在那张字据上,写了一句话,假设大江阻挠清水写作,离婚就被提到议事日程。小军不是危言耸听,在他的角度来看,他可以养活自己了,许多年里,他目睹着父亲对母亲的冷漠和排斥,他们之间哪里有爱情?小军不想母亲因为他的存在,将一生的幸福葬送在父亲手里。他倒支持母亲走离婚路线,即便单身,有小军管着,衣食无忧,安享晚年不很好吗?小军思考的是母亲这一生,连爱情是什么滋味也没尝过,就嫁给了王家,在父亲奴役下,度日如年。他是第一个目睹母亲在无爱的婚姻中,悲剧的活着。
小军想给母亲制造一个突破自我的机会,活出母亲想要的人生,他也够拼的。
清水呢?她最渴望的是遇到一个能与她一起飞的人,从不见面,只在精神世界,鲜衣怒马即可。
有人说,精神出轨的人,比肉体出轨的人更可怕。清水就不明白了,难道,肉体出轨的人该获得饶恕?肉体都不知廉耻的给了婚外的人,还言辞凿凿地说比精神出轨该得到原谅!真是无稽之谈。
清水一边给大江拾掇出门的换洗衣服,一边在想,自己和大江事实上只是肉体的切磋,在精神领域,谁也走不进谁。
谁肯和清水一起飞呢?或者在文学的河流游弋,或者仅仅是清水的一个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