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宜川话
宜川人就要说宜川话,这是母语,亦是乡音。出门在外,遇到操持宜川话的男男女女,由不得上前搭言,对应上几句。俗话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说的是过去封闭的环境下,由于交通不便,见面面容易拉话话难,你在山上我在沟,造成人稀罕人,人想念人,人珍惜人。如今时过境迁,千里家书早已成记忆,一个电话,一个视频,就依稀见面,世界一下子贯通,人与人联结上方便了,可心反而疏远了。其实,真正的乡音是指面对面抛过来的只言片语,这种传递浓浓的,切切的,如沐乡风,如见亲人,如归故土。
离开宜川二十几年了,可这乡音却日渐浓烈。一开口,人家就说你宜川人么。一唱歌,就有人评价:嗓子尙可,就是宜川味太浓了,不地道。我有时也失落,宜川话咋啦?我唱的就是宜川味道么。还有一次,同学母亲去世,我应约写了一个悼词,在追思会上念。毕了,就有人靠过来,低声说,写的比念的好。估计又飙宜川话了,才遭此非议。前些年宣传部工作时,去西安出差,到宾馆了,才记起投给陕报的一篇稿子需要誊抄,怕人家害不下,就强作柔柔的普通话向一名服务员询问:有稿纸没?我要用。结果,她甩过一卷卫生纸来,说用呗。我说你西安人就用这写稿子?她说你说阿外哩,这还不扯留。我说你这口音咋这熟的,就深究,闹了半天,她也宜川的,只是宾馆要求使用普通话。我醋溜,她也醋溜,才闹出这么些不便来。有一次朗诵会,本来诗写的悲痛,纪念烈士的,应该在朗诵后让大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的,可我一上台,一开口,就有人笑,后来是叽叽呱呱地笑,让我好不窘迫。还有一回,评上了延安市优秀共产党员,延安电视台派来两个女的采访我,说为了节目质量,最好用普通话说,引导了半天,就是进入不了角色,直急的人家咽唾沫。我也难为,把舌头来来回回咬了几次,疼了七八天。话说回来,普通话还是好与人勾通。前几天在《延安日报》办公大楼,又见提醒:请讲普通话,觉得特不爽。入乡随俗吧,一进门就普通话说:您好,我来了,让久违的朋友大感意外,说全文你咋这样,阴阳怪气的。你看看,这不是出尔反尔么。我说你报社拐角不是让讲么。他说,唉,咱弟兄到一块还是纯朴点好,货真价实。于是,我们就各自练起家乡话,一直聊到整座楼停电才罢。
乡音未改鬓毛衰。这人啊,越来越老,这口宜川话却如浸血脉,鼓荡不止。但由于多年出门,从延安上学,再往甘泉工作,又娶了米脂老婆,这口音被同化的已有改变。有时回我们秋林瓦崄村,左邻右舍老说,全文你还咬金腔哩。这是一句带有批评意味的话,大概说你这人有变化,有忘本的意味。更让我忧心的是,在外面别人都说我说话宜川腔,一回到县上,又有人说你这一口榆米腔。唉,老婆米脂的么,所以老丈人,老丈母也米脂的,一块在甘泉生活,多少在语言上被影响到。这也是不幸的,因为至少说明,我这口音已不再是宜川纯正当地口音,是一种经过岁月和红尘扭曲的混合音了。
我很庆幸,我生为宜川人。那里有我黄河一样宽厚无私的父亲,也有我凤翅山一样无私善良的母亲,我的亲人都在说宜川话,我也要说宜川话,因为血浓于水,因为我们同源。
写这篇文章的时侯,不由从书柜里翻出由杨军发,白舟波,张吉祥等人编写的《壶口老俗》一书,靠后面有宜川方言与普通话对照表,又一板一眼地读了下去,有些读法由于长期不使用早已生疏,再读口舌早已僵硬,字不正腔不圆了。好多渴求已成奢望,譬如让母亲再用宜川话在我家脑畔上喊一次:文子,文子,妈把面擀好了,你快回来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