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孔雀》第二卷第二章 | 那时光,快乐的没心没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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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寇研

在薛涛与韦皋的故事里,不管是糟糠之妻,还是侍女玉箫或歌女玉箫,统统都消失在背景。薛涛在及笄之年进入韦皋幕府,恰值韦皋身边无人,薛涛自然有点万千宠爱在一身的意思。有些学者认为,这段时期是薛涛人生的耻辱,我倒觉得在罚边前,薛涛的生活还是非常风光得意的。自古,大叔与萝莉,虽不说是天生一对,可天生就有吸引力。一个有青春,一个有经历,各有各自生命的美。薛涛与韦皋,和现在任何一段有名的老少恋相比,都毫不逊色。

况韦皋这样的老男人,就是放到现在,也是颇有魅力的,有文采,有魄力,有军功,而且肯定没有肚腩,薛涛同时受到韦皋的吸引,实在很正常,而不是像某种固有的偏见所认为的,好像韦皋是抢占民女。在薛涛情窦还没打开,对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还缺乏足够的判断力时,王子闯进她的生活,带她上马,远离家乡,来到成都这繁华的大都市,来到西川最威严的节度使幕府,她对他肯定依恋或许还有几分崇拜。虽然,嗯,这王子有点老,更像王子他爹。至于韦皋为什么要以召薛涛入乐籍的方法把她留在自己身边,而不是步到位娶了她,还是不要深究为好。唐时士人结婚看重女方门第,无论这时的韦皋还是之后的元稹,都无法、也不愿超脱。

薛涛的才情确实令人瞩目,她的一些小诗,清新婉丽,朗朗上口,像一幅幅生动的小品画,顷刻之间完成,即便会稍微流露一点拙,这拙也是少女的活泼天性使然,这时的薛涛,热情尚未为生活挫折所磨砺,她仍在享受发自内心的对自然对生的那份本真的欢喜。

 风 

猎蕙微风远,飘弦唳一声。

林梢明淅沥,松径夜凄清。

风是无形之物,怎么去描述没有形状的事物?小诗借助嗅觉、听觉、视觉去捕捉、勾勒风的形态。风是当它从远处掠过蕙草时送来的若有若无的微香,风是当它猛地折断某物时突然发出的锐利声响,风是当它从树林经过时林梢响起的一片淅沥声,风是夜晚漫步松林幽径时迎面而来的静谧凉意。因为这首诗,薛涛嬴得了一个美名“画风手”。

 月 

塊依钩样小,扇逐汉机团。

细影将圆质,人间几处看。

这首小诗和《风》类似,写月却不直接勾画某个具体情境中的月,转而描述月亮在不同阶段的形态。牙月,如钩,如细影;魄,牙月发出的微光;满月,圆质,如团扇。与《风》诗又有不同,《风》是分别从蕙草、林梢、松径来体验风,每一个形象带来的都是独立的感受,《月》却是一气呵成的连贯,首句牙月,次句满月,第三句牙月渐至圆满、妥帖,终于朗月当空,最后一句点睛,人们抬头看月,又从侧面烘托满月升空、月照大地的壮丽景致,有着盛唐气象的余韵,但一句“人间”,字挟风霜,似乎又继承了建安诗派的苍凉。明代钟惺在《名媛诗归》中结合薛涛身世评论此诗:“细语幽响,故故向人,有含吐不欲自尽。”

 蝉 

露涤音清远,风吹故叶齐。

声声似相接,各在一枝息。

“露涤音清远”,让人想起盛唐孟浩然的名句“竹露滴清响”,露本无声,而竹叶上露水清脆的滴落,更衬出夏夜的宁静。同样,晨露中涤荡过的蝉鸣清亮悠远,在夏日晨风中,此起彼伏,连成片。但看似心有灵犀,彼此呼应,实际上却各栖一枝。蝉在文学意象中,以品性高洁著称,像虞世南的咏蝉名句:“居高声自远,非是借秋风”,女诗人捕捉到的却是与众多诗友唱和这种表面的大和谐中知己难觅的失落,幕府生活这无限繁华中无意间抖出一丝晦暗的调子。

三首小诗都属清丽可嘉,敏感细腻,历来评价甚高,像多年后薛涛寄予元稹的诗中对自己诗风的形容:“细腻风光我独知”。这等灵巧可爱、聪明伶俐的小诗,没有被人生海藻钳附着的那般沉重、无奈,还在天地间自顾自的玩耍,无疑会深深打动韦皋他那年长薛涛36岁,常年征战沙场、混迹政坛、早已藏污纳垢的中年大叔的心。即便在“声声似相接,各在枝息”这样破坏和谐的音符中,流露出些许落寞,见过大世面的韦皋,到底能按捺住的,不会跟她一般见识。“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哀戚”固然是爱情绝唱,却也经常是爱情神话,有一种爱,就只爱你最好的时光,也许这种爱可鄙可憎,但无疑更真实更生活。

薛涛在幕府的生活,尽管偶有阴霾从心头掠过,但好歹没有PM25这类让人呼吸不畅的有毒颗粒,何光远在《鉴诫录》描述了薛涛当时受宠爱的盛况:“涛每承连帅宠念,或相唱和,出入车马,诗达四方,名驰上国。”每逢幕府酒宴,薛涛必是最耀眼的明星。吟诗作赋每每能嬴得在座幕僚的惊叹,充满民间俚俗气息的酒令游戏,也被她娴熟运用,常常让人惊讶于她的聪慧敏捷。黎州某刺史来访,酒宴上众宾客开始行酒令,令格为:取《千字文》中一句,句中须带禽鱼鸟兽之名,该刺史示令:“有虞陶唐。”他将“虞”误以为“鱼”。众宾客忍住笑。酒令巡至薛涛,涛应令云:“佐时阿衡。”黎州刺史说,这四个字里哪有鱼、鸟?命罚薛涛酒。薛涛狡黠一笑,说:“衡’字尚有条小鱼,使君·有虞陶唐’,都无鱼。”众客大笑。

幕府的歌舞晚会,更是这种快乐逍遥日子的顶峰。幕府装饰一新,气氛热闹非常,其似锦繁华比神仙世界的紫阳宫都毫不逊色。所有歌舞妓穿上为这次舞会裁制的新装,在乐曲里翩翩起舞。

试新服裁制初成三首 

紫阳宫里赐红绡,仙雾朦胧隔海遥。

霜兔毳寒冰茧净,嫦娥笑指织星桥。

九气分为九色霞,五灵仙驱五云车。

春风因过东君舍,偷样人间染百花。

长裾本是上清仪,曾逐群仙把玉芝。

每到宫中歌舞会,折腰齐唱步虚词。

“紫阳宫”,道教传说中神仙居住之地。“冰茧”,传说中的冰蚕,“长七寸,黑色,有角,有鳞,以冰雪覆之,然后作茧,长一尺,有色五霞”,是用来织锦的上等面料。第一首诗歌里写歌舞妓们分得面料,热烈讨论将要裁制的新服款式,“紫阳宫”、“红绡”、“仙雾朦胧”、“嫦娥”这些亦真亦幻的用词,渲染幕府生活的那一派奢华。

“五灵”指麟、凤、龟、龙、白虎五种充满神性的仙灵,喻衣裳色彩的斑斓、华丽。“东君”,春神。第二首诗歌中用“九色霞”、“五云车”、“染百花”着力描绘一群青春貌美的姑娘身着色泽绚烂的各色服饰,在幕府穿梭、蹁跹,仿佛春风从春神门前经过,偷走百花的色彩,带到了幕府的歌舞会。

“上清仪”,道教服饰,由此可推断歌舞妓的服装式样近似女冠服。女冠服是当时最时尚、新潮的服饰。在唐代,从高祖皇帝李渊到唐昭宗的近三百年时间中,便有十二位公主出家当女道士,贵族向来引领时尚,公主们整天穿着女道士装跑来跑去,底下的人自然有样学样了。“步虚词”,道家乐曲,极言年轻女子身着五彩衣裳在幕府翩然起舞的缥缈身姿。

此时的节度使幕府对薛涛来说,无异于神仙幻境。面对心仪的新装,面对如此的荣华富贵,薛涛的欢喜溢于言表,流露出少女特有的沉醉和无忧无虑的情怀,这是薛涛人生中最为绚烂的绽放。但这种欢欣、天真、不谙世事的懵懂、没心没肺享受宠爱的韶光,毕竟不会永远存在。这样耽于幸福的娇憨小情态,这样不问世事的小轻狂,在薛涛以后的人生中、诗歌中再也不曾出现。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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