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元明｜何绍基临《绥民校尉熊君碑》解析

弧 度 之 美

——何绍基临《绥民校尉熊君碑》

文｜薛元明

何绍基像

“天下三大行书”之说由来已久，有人甚至延伸排到了“天下第十大行书”。不过被人记住的只是前三名，颁奖台上永远只是冠亚季军而已。不过说穿了，排位次的方法只是一家之言。个人有个人的看法，没有必要强求一致，也没有必要再去反驳，把第二改成第一，一来已经是“历史”，不可能把所有资料上的观点改过来，也不可能把所有人的思想观点都扭转过来，二来每个人心目中都有自己的标准，个人一定要善于坚持自己的看法。书法如果只有一种标准，表明已经快完蛋了。愈是高手，差距愈小，就像奥运会中的短跑健将之间很可能仅仅相差零点几秒。更何况，“文无第一”呐。对于书家来说，“第一”是个敏感词。不过，书家喜欢称“第一”，哪怕是很小范围之内的第一。相比之下，古人的第一是历史的结论，今人的第一常常是自封的，或者是朋党的溢美之词。

《绥民校尉熊君碑》局部

有些资料评价邓石如“诸体皆精”，包世臣说是“国朝第一”。邓石如的书法，如果说“诸体皆精”，难免有些夸张，但在篆隶书方面确有开山凿石之功，可推为第一。“第一”换一种说法，即是在某一方面有开创性贡献。从综合实力来讲，何绍基并不输于邓石如，被马宗霍誉为“晚清二百余年第一人”，也是某一方面的“第一”。相比之下，邓是前辈，有开创之功。何绍基曾给邓石如写过墓志，存在一种精神的传承。

何绍基有诸多过人之处。

一是勤奋。何的传世作品极多，所以现在的拍卖价格上不去。何氏过于勤奋，以至于同乡曾国藩看不下去，讥言何“欲写尽天下之字”，但另一方面，曾国藩评价何绍基：“子贞何绍基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个体诗好，五曰字好。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

二是独创“钩腕法”。启功老先生认为这不过是“猪蹄子法”，不自然而费劲。其实这两个人的笔法，有本质的区别。所以这种意见，只能参考。再者，若就创始人和沿袭者对比来说，二者之间有差距，甚至会是两个世界。有一个文献中说，何绍基生平好说大话、好辩论，遇到谁都喜欢辩论，这使得当时很多人有些嫌他、烦他，必然说出一些在评价方面不利的话。

三是学颜而能别开生面，将颜真卿的楷书化为行草书。作为晚辈的赵之谦，曾对何绍基大力取法。晚年颇有微词是另外一回事，赵之谦对吴让之也是从敬重到“不客气”。赵之谦一辈子学两个人最多，一个是邓石如，另一个就是何绍基。赵之谦恃才傲物，睥睨群雄，一般人是不在话下的，独对何绍基服膺，可以看出其中玄机。

四是“临古专家”。何绍基一辈子临摹无数，涉猎真草篆隶，有的一种碑帖是几十遍甚至上百遍。个人就是一部浓缩的书法史。

单单就何氏所临的隶书而言，计有《张迁碑》、《石门颂》、《曹全碑》、《礼器碑》等十几种，这一册《绥民校尉熊君碑》不多见，无疑是何绍基的临摹代表作之一。

《绥民校尉熊君碑》

《绥民校尉熊君碑》全文见严可均辑《全后汉文》卷一百五。碑文作者为熊尚之子熊奚。熊尚（146-217），字子高，舂陵人（今湖南道县）人，楚灵王五世孙。生于汉献帝本初元年，献帝初平年间征为曲红长，后官拜骑都尉，封龙平侯，史书颂扬其“雍容莅事，听览如流”。碑中有《序》、《铭》、《诗》等内容。其中颂词曰：“赫赫熊君，迁基□宇。汉兴伐项，巡行南土。显封受爵，遂尔延祖。累叶休隆，君胤其绪。克明盛德，字牧城社。所在有绩，龟银之祚。河雒挺录，为国毗辅。懿懿其操，穆穆其姿。光光其行，桓桓其威。清虚澹泊，后嗣式序。冠秩之应，实赖厥后。昊天忽然，枕荣终佑。丧我良则，国失良辅。其存也荣，其亡也哀。铭勒金石，没而不朽。灵也有知，佑福子孙。支干相生，吉而无咎。”

《绥民校尉熊君碑》（局部）

此碑记载了东汉骑都尉兼灌阳督长熊尚的家族史，熊尚的举仕、为官、为人，是汉朝极为罕见的碑刻之一。《道州志》载其立于汉献帝建安二十一年丙申（216年）。《道州志》云：“碑高九尺，厚八寸，螭首龟跌”。北宋初，道州郡守王继勲爱该碑，移至州西的寇公楼下。至淳熙五年（1178年），道州郡守赵汝谊，喜爱汉刻保存的稀罕，命郡博士章颖考证注释。宋嘉定六年（1213），道州郡守方信儒认为该碑极为稀罕，龛于宅堂之前，后湮没不知去向。明朝嘉靖三十一年（1552），湖南参议分守道命州属官民四处寻找，在州治之土中找到。康熙《永州府志》记：“汉碑刻，永郡存者甚少，故备载其文”。该碑出于道州，就在何绍基的家乡。何绍基曾在临作之款字中记：“吾邑有此石，而余不得遇”。

《绥民校尉熊君碑》（局部）

何绍基临摹的高明之处在于，每一种原本的菁华及不同特点都能注意发挥，不同临本又兼顾个人特点，相互之间存在一定的关联，是一个严密的系统。

这些字形摆放在方格中便可以看出来，形状多为正方或接近正方，但点画疏密、方圆对比变化很大。

临作突出了“弧度之美”。字形方正端庄，与其它临作相比，少了很多波折颤笔，自然大方。笔画无论正斜横竖，都略带弧度，显得气势充沛，饱满鼓荡。一些波磔笔画弯弧较大，更显得真力弥漫。有些笔画处理成“圈圈”，既有装饰化作用，又在整件作品中起到了调节作用，生动活泼，使得平正规严中有灵动，隶书在古朴端庄中有了俏皮的变化，亦庄亦谐。

再看一些具体的字例：

“平”、“曾”二字精彩之笔在于两点，“平”字两点相向，“曾”字两点相背，对称方正的字形凸显出趣味性。“庆”字适度“简省”，中间部分的笔画略见弧度，中宫收紧，气势内敛，尽显内蕴。

“郊”字将似“文”笔画收缩拉直绷紧，突出右耳旁的竖画，四周紧而中宫松，反其道而行。“彫”字将“周”部收紧，三撇画拉开距离，形成相向运动，左右两部分空出之后，突出疏密对比。

“还”和“迹”两字一放一收，巧妙变化。

“治”和“临”二字结体为倒梯形，上宽下窄，极富趣味性，形成方圆对比，同样发挥了弧度的作用。

“邮”和“陵”二字的右耳旁处理见变化。“邮”字耳朵旁上大下小，“陵”字则拉开距离，右上部分三横画密集，形成疏密对比。

“郡”和“郊”二字右耳旁又见一变，一断一连，自然变化，可见手上功夫十分纯熟老练。

“红、约、纯、绥、绎、孙、后、慈、参”等九个字都有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圈圈”，字形活泼，粗细大小方圆各不相同，随意巧妙，像“参”字有五个圈，意趣甚浓。

“艺、光、亮、慨、耽、龟”等六字中都有“竖弯钩”笔画，波磔一般处理是平出上挑，此碑打破常规，弧度饱满，极富气势，值得在临摹中加以体会。

《绥民校尉熊君碑》露面极少，风格独特。与何绍基所临摹的其他汉碑如《曹全》、《礼器》、《史晨》、《张迁》等区别极大，值得品味赏玩。和所临《李翊碑》风格接近，当在相近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