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正评价纣王,认真探究商朝衰亡的秘密(下)

(……接上一章)

四、商朝王位传承制存在弊端,导致王室长期内斗,实力不强

商王室兄终弟及的传承方式存在极大弊端。兄终弟及是上古氏族首领的传承方式,因为上古时期人们的寿命不长,兄终弟及制可以保证继任首领是经验成熟的成年人,对氏族持续发展有益。

57.1殷商王室兄终弟及的继承方式造成矛盾重重

但到了商朝时期,生产力水平明显提升,人民的生活水平和寿命都有所提升,商王族作为贵族中的贵族,平均寿命更长,兄终弟及制度此时就成了阻碍王室传承的最大障碍。成年的王弟们都居住在都城之内,坐等比自己年长不了多少的哥哥去世(或暴死),好继承大位。没有人会主动放弃继承权,去都城外找一块封地做个诸侯,久而久之,商王室直系子弟丧失了开拓精神。

57.2“烛光斧影”的事情商朝也发生过

而商王兄弟之间年龄差距不大,等不及的就会弑君犯上(九世之乱);耐心等到王位的商王,大多已经年老力衰,干不了几年就驾崩了。所以很多代(位)商王都没有太大的作为。这种现象虽然在盘庚迁殷后有所改善,但是并未根本性改变。

兄终弟及制剥夺了商王室直系成员成为诸侯、获得封地的机会,王室直系成员手中的封地和权力越来越少,王室支系成员间的关系越发疏远,起不到拱卫商王室的作用。周朝之所以采用分封制,就是为了弥补这种弊端,但又造成权力过于分散,不利于中央管理。直到秦统一六国,嫡长子继承制、中央集权制加郡县制才让中国强盛了两千多年。

57.3秦始皇统一六国

帝辛继位前同样遇到继承权问题。帝乙因微子启年长,想立其为嗣,太史根据礼法认为微子启是庶出,帝辛是嫡出,所以帝乙立帝辛为嗣子。但据《吕氏春秋》、《帝王世纪》记载,帝辛的两个哥哥微子启、微子衍和他是同母兄弟,只因帝辛的母亲生前两子时还不是王后,生帝辛时已是王后,所以帝辛算嫡长子。

57.4参看西周宗法的嫡长子继承制

太史正是太史寮的主官之一,可见神巫集团对商朝的影响力有多大。这种矫枉过正的嫡长子继承制,确实有失公允,伤害到了微子兄弟的情感和利益。

最近网上流传的'微子启叛国说',并不正确,是对史料的误读。《史记》载:'纣愈淫乱不止,微子数谏不听,乃与大师,少师谋,遂去。……殷之大师,少师乃持其祭乐器奔周。周武王于是遂率诸侯伐纣。 '

57.5商微子启画像

可以看出微子启劝谏不成就离开了商国,而真正叛国的是大师、少师(没错,这两个也是太史寮神巫集团的高官!),不但盗走了商王室的祭祀礼器,还带去了商都空虚的消息。周国这时也正逢国内大旱,武王姬发趁机起兵,幸运地完成了改朝换代的大事。(PS:《吕氏春秋》中也没有微子启叛国的描述,只写了周灭商后,请出微子启为众国之长。)

五、帝辛急于改变旧制,施政过激过急,引起贵族们的集体反抗

帝辛天资聪颖、文武双全,这样的人都比较自负,他比前面几任商王更渴望权力,更痛恨神巫集团分权,还看不上旧贵族的无能腐朽。帝辛一心想要打破商末的政治格局,所以推行了大量新政,不过效果并不好。

57.6商朝是中国古代唯一神权压制王权的朝代

其实无论从历史资料,还是小说演义中,我们都可以看出,帝辛时代时时处处都存在着新旧贵族之间的争斗,存在神权和王权的博弈。我们换个角度来看那段历史:

不敬女娲、蔑视神权,不正是王权和神权斗争白热化的表现吗?

57.7中国古代神话中女娲为正神、始祖神

杀比干、囚箕子、不纳微子之谏,不正是统合王室各派势力吗?

杀九侯女、宠妲己,不正是清理后宫、掐断外藩耳目,避免外戚干政吗?

醢九候、脯鄂候、囚西伯昌,不正是削弱外服大方国诸侯的举措吗?

57.8帝辛时代商王室三大柱石

黜旧臣,任用罪人、小人为臣,不正是打破官员贵族世袭制的良政吗?

当然了,历史是胜利者写出来的!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很多真相已经无法求证。但还是能考证出:

57.9纣王宠信妲己(影视剧海报)

妲己并非官员之女,而是被帝辛征服的有苏部落之女。说妲己干政,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商朝女人的地位很高,参看妇好,不但能参与政事,还能带兵出征,这种情况在商代后宫中并不罕见。

周人肯定知道妇好之事,但周人刻意隐藏了这段历史,将妲己污名化,借此抹黑帝辛。直到二十世纪初,挖掘妇好墓后,商朝后宫的情况才大白于天下。

57.10妇好出征图

还有炮烙之刑也不是帝辛和妲己想出来的,夏桀时就已有,包括醢、脯之刑都非帝辛原创,而是夏商时正常的'五刑';更夸张的是帝辛'独具慧眼',所有提拔的新官吏都是小人、罪人、文盲、暴虐之人(至少秦人祖先飞廉、恶来是被人污名化了吧?),这眼光简直绝了,不过也太违背常理了吧?所以周人关于帝辛的记载可信度并不高。

笔者认为帝辛之失,在于施政过急过激,触动了商朝从上到下、从内到外各级贵族的权益,所以遭到多方势力的绞杀,这口锅只能他自己背了。

六、贪图享乐,大兴土木,横征暴敛,百姓困苦

57.11有条件的人,哪个不享乐?(影视剧照)

帝辛在位后期,居功自傲,耗巨资建鹿台楼阁,造酒池,悬肉为林,过着穷奢极欲的生活,使国库空虚,百姓穷苦,这一点应该有的,但是古代帝王谁没有这些'爱好'呢?

另外还有一些原因,要么影响不大,要么观点错误,笔者也罗列一下。

1、商人嗜酒如命,造成商人身体素质和精神状态下降

商人嗜好喝酒不假,从贵族到平民,重酒之风弥漫在整个社会,甚至因为嗜酒,商朝的酒器都上升为礼器。

57.12商代青铜酒器组合-觚、爵、斝

史记正义》引《太公六韬》云:'纣为酒池,回船糟丘而牛饮者三千余人为辈。

《大戴礼记·少闲第七十六》称纣'荒耽于酒,淫于乐,德昏政乱。'

《尚书·酒诰》也专门谈到商朝统治者是如何因酒误国,因酒丧国的。'惟荒腼于酒,不惟自息乃逸,厥心疾很,不克畏死。''诞惟民怨,庶群自酒,腥闻在上,故天降丧于殷。'

57.13《酒诰》堪称中国最早的禁酒令

但事实上,这些说法夸大了饮酒对商朝的影响。

商朝时,酒的度数很低(酿酒技术原因,详见笔者关于商代饮食的文章),类似于饮料,很难喝醉。同时,商朝的粮食产量有限,酒的产量并不高,普通平民没机会、也没财力大量饮酒,酒精成瘾者只限于部分贵族,而作战部队多为平民和奴隶,所以这一条可以忽略不计。

2、粮食大量被用来酿酒,造成粮荒

这条理由多少有些道理,但是商朝饮酒历史长达数百年,并未因酿酒造成粮荒。实际上,商朝时政府统筹规划能力很强,主食的'稷'和酿酒的'黍'分别耕种,提前规划、按需播种、口粮优先,并不影响全国粮食供应。

57.14中国不少朝代建立之初都是禁酒的

另外,商朝的仓储条件有限,余粮很难保存多年,陈粮大多会被用来酿酒,粮储和酿酒体系运转非常清晰。牧野之战的粮荒主因是天灾,而不是酿酒造成的。

3、商朝人殉制度太过残忍,导致牧野大战时奴隶大军反扑

这一条存在很大争议。关于牧野之战,《史记》载:'纣师虽众,皆无战之心,心欲武王亟入。纣师皆倒兵以战,以开武王。武王驰之,纣兵皆崩畔纣。'是说部队无战心,临阵倒戈,导致纣王兵败。

57.15牧野之战流血漂杵,赤地千里

但《尚书》 却说'流血漂杵,赤地千里'。既然'皆倒兵以战',为何还死这么多人?至少说明周武王并不是兵不血刃地赢得胜利,既然这段历史存疑,我们再找别的证据。

人殉制度并非商朝专有,中国自先秦至清朝都存在人殉,只是规模大小不同。商朝时,各方国和各级贵族都在使用人殉,考古证实,周族和其后的两周虽明文规定不许使用人殉,但周墓中的人殉现象并不罕见。

57.16殷墟商代人殉坑

事实上,帝辛时代并未出现大规模的人殉。根据殷墟甲骨记载考证,殷商时期人殉数量多达1.4万余人,确实非常残忍。其中,武丁在位期间,使用人牲共5418人;文丁至帝乙九十年间用人牲1950人;而帝辛在位三十多年,仅用人牲75人。可见帝辛是商代诸王中对奴隶最仁慈的君主。

4、青铜器中的铅把商人喝废了,喝短命了,喝不育了

这是网上关于商朝灭亡最大的谣言之一,大概是从古罗马人大量铅中毒的报道中得到的灵感,错得十分离谱。

57.17古罗马人也很会享受

首先,青铜确实是铜与锡或铅的合金,不过铜锡青铜、铜铅青铜和三元青铜(铜锡铅都有)具有不同的金属特性,铜锡青铜易于延展塑形,适合铸造复杂的中小形器;铜铅青铜硬度较高,适合制作兵器和工具;三元青铜介于两者之间,主要用来铸造大型器,如司母戊鼎含铜 84.77%、锡11.64%、铅2.79%、其他 0.8%。我国的青铜器以铜锡青铜为主,尤其是容器类(酒器、水器、食器等)更是绝大多数为铜锡青铜。

57.18司母戊鼎(铜 84.77%、锡11.64%、铅2.79%)

其次,说用青铜器喝酒或喝水,会导致青铜器中的铅析出,让饮用者铅中毒的人,是不了解合金的原理,青铜器是合金铸器,不是用金属粉末浇点水捏出来的!仅凭水或酒精及加热,很难破坏合金中金属组元间的作用,青铜的物理特性比较稳定,铅微粒并不容易析出。

57.19我国的青铜器以铜锡合金为主

现代生活中所说的含铅餐具是部分不合格的陶瓷质(部分彩釉)、珐琅质(搪瓷)餐具和儿童仿瓷防摔餐具,对儿童伤害较大,对成人几乎无害,健康的成人基本可以代谢掉。(PS:建议平时少用仿瓷或颜色艳丽的釉面餐具)

57.20谨防少儿铅中毒

相对于青铜器里的铅,更易导致人呕吐、腹泻、乏力、肝硬化的,反倒是铜的氧化物,如家中选用了不合格铜管、铜龙头,水管中有时会出现'绿水'或'蓝水',长期饮用会影响健康,但也不具有强毒性。

再次,铅中毒需要量的积累,古罗马人之所以会大面积铅中毒,是因为古罗马人用纯铅做饮用水管,还喜欢用铅罐煮变质的葡萄酒,甚至从铅容器上刮下白色结晶粉末作为人工甜味剂,如此大剂量的服用铅当然会大面积铅中毒。而商朝普通百姓根本用不上青铜器,只能用陶器制品,所以不会出现大面积铅中毒。

最后,没有任何考古发现和文献证明商人有大面积铅中毒的迹象。

57.21方铅矿(即硫化铅)是一种比较常见的矿物

铅中毒特征一--骸骨上出现大面积黑斑(沉积于骨骼中的铅与尸体腐烂时产生的硫化氢反应,会生成黑色的硫化铅)。殷墟墓葬的贵族骸骨中未发现这种现象;

铅中毒特征二--寿命短。商朝诸王酷爱喝酒,大部分寿命都比较长,多位商王在位时间在二十年以上。要知道商朝是兄终弟及传承制,大部分王继位时年龄已不小,所以这条也不成立;

铅中毒特征三--不孕不育或生育弱智儿和畸形儿,显然更不可能。商朝的内乱就是因为王子过多,再加上不合理的兄终弟及传承制引发的。

铅是自然界一种常见的金属元素,近年来社会上流行'铅恐慌',其实做好安全防范、关注儿童铅中毒,其他没必要过分担心。所谓'谣言止于智者',正可以用到这里。

5、商王室血婚制造成后代隐性疾病,王室成员锐减

这是参考了近代欧洲皇室血友病的案例提出的推论,算是很有思路。甲骨文中也有商王室内部血婚(当时称内婚)的记载,但事实和大家想得不太一样。

57.22欧洲王室血友病图谱

商王室的内婚制度是为了保持王室血统的纯洁性,外婚是为了避免近亲结婚的缺陷。商王室将族内不同支族分为甲、乙、丙、丁等数个祭祀群(血缘谱图),以区别直、旁系血缘关系,不同群之间三代之后即可婚配,中国现行的《婚姻法》也是这么规定的,所以没问题。

57.23《婚姻法》中近亲的定义

所以内婚双方虽然都是王室成员,其实早已是远亲,婚配出现基因缺陷儿的概率大减,何况每个群都以外婚为主(政治婚姻),所以这一条理由也不成立。(PS:其实周代的血婚情况更严重,以后专题中会讲述。)

以上洋洋洒洒八千多字,也许并不能说尽道明商朝衰亡的全部原因,但也梳理个大概。古代王朝之间的更替绝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有其必然性,也有偶发因素,成因极其复杂,而古人的记载因其服务对象和历史观的不同,又难免有失偏颇。

57.24开卷有益,邀请大家一起读书

所以各位读者朋友在读史研史的过程中,一定要培养客观的历史观,这样等于给自己增添了一双慧眼,才能看出历史背后的故事和秘密,这种读史方法才更有意思。欢迎更多的朋友关注我的历史文章,让我们一起领略古代文明和古人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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