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末路之际,真俊杰只能如此吧!

朱言文史

致力于学术通俗化的半吊子学者52分钟前

藏于北京故宫博物院的《韩熙载夜宴图》为世人所熟知,实际上故宫藏本也并非原本(亦有人坚称故宫本为原本),而是北宋初年的摹本,另有明人唐寅的再摹本藏于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这幅传世画作的作者是五代十国时期南唐画院待诏顾闳中,当为其时画坛巨擘,尤擅人物,惜传世之作不存于今。

画作与当时南唐政界权力格局变动有着密切关系,很多人都认为画家顾闳中是奉后主李煜之命参加重臣韩熙载夜宴,侦听其虚实,后遂有这幅传世名画。但是,后主为何要派人刺探韩熙载家宴,缘由解释却有两种:

其一,后主本欲重用韩熙载,但闻其沉溺声色欢娱,“累欲相之,而恶其如此”。李后主又想看到韩熙载到底声色犬马到什么程度,“欲见樽俎灯烛间献筹交错之态”,然“度不可得”,于是“乃命闳中夜至其第窃窥之,目识心记,图绘以上之”,故而才有了名画《韩熙载夜宴图》。

其二,也有人认为韩熙载的放浪形骸本是韬晦避祸之计,后主命人图绘其夜宴场景乃是一种讽劝,暗示其应该规范言行。据宋人笔记《缃素杂记》云:

韩熙载本高密人。后主即位,颇疑北人,鸩死者多,而熙载且惧,愈肆情坦率,不遵礼法,破其财货,售集妓乐,迨数百人,日与荒乐,蔑家人之法,所受月俸,至即散为妓女所有,而熙载不能制之,以为喜。

作为北来士人翘楚的韩熙载身处南唐复杂党争政治格局中,唯恐死于“颇疑北人”的后主李煜之手,所以才做出自污避祸的荒唐情状。李煜对于韩熙载的放浪又不满意,“不欲直指其过,因命待诏画为图以赐之,使其自愧,而熙载视之安然”。

可能李煜真有想拜韩熙载为相的想法,但是韩氏却不欲为相。为何呢?韩熙载曾对其门人私下袒露过心迹:“吾为此以自污,避入相尔。老矣,不能为千古笑端。”

韩熙载之所以不愿为相,是不愿成为“千古笑端”。因为当时北方后周国势强大,对江南虎视眈眈,一旦发动南进战争,“江南弃甲不暇”,一国宰相就会沦为“千古笑端”了。

韩熙载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他在南唐政坛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韩熙载是五代十国时期从中原南迁至江南的士人,字叔言,其先为南阳人。韩熙载的父亲韩光嗣,曾任后唐秘书少监、淄青观察支使,于是举家迁往齐地,遂称潍州北海(今山东青州益都)人。后唐天成元年(926年),韩熙载登进士第。但是,后来淄青镇发生兵变,节度使符习被军士驱逐,韩光嗣被推为留后。后唐朝廷举兵讨伐,韩光嗣被杀。

父亲被杀后,韩熙载遂南逃至杨吴政权境内,被任命为校书郎,先后充任滁州、和州、常州从事。当时的杨吴王国已经被权臣徐知诰(李昪)所控制,徐知诰为篡吴自立,大力招揽四方贤俊,在府署内设置“延宾亭”,一时“豪杰翕然然归之”,韩熙载也是幕中才俊之一,与孙晟、江文蔚、常梦锡、高越、史虚白、陈陶等人皆为徐知诰麾下英豪。

昇元元年(937年),李昪代吴自立,韩熙载出任秘书郎,掌管太子东宫文翰。青年时代的韩熙载,慨然有恢复中原之志,这也是当时南迁士人的普遍心态。在初到吴国之时,韩熙载曾经向吴国君臣呈上一份《行止状》,除了做了简单的个人介绍之外,就是自陈政治抱负了:

某闻钓巨鳌者,不投取鱼之饵;断长鲸者,非用割鸡之刀。是故有经邦治乱之才,可以践股肱辅弼之位。得之则佐时成绩,救万姓之焦熬;失之则遁世藏名,卧一山之苍翠。

韩熙载少时与李榖同学,曾经相约“各以才命选其主”。后来,留在北方的李榖官至后周中书侍郎、平章事,韩熙载致书于他称:“江南果相我,长驱以定中原!”然而,韩熙载的烈祖李昪时代并未得到重用。

李昪虽以唐室后裔自居,然而并未真的膨胀到自以为可以北定中原,故而实际执行的是保境安民的低调国策。在这样的政策大背景下,韩熙载这样慨然以“恢复”为志的士人不见重用也是可以理解的。

陆游《南唐书·韩熙载传》说韩熙载“年少,放荡不守名检”,徐铉所撰的《韩熙载墓志铭》说他“以俊迈之气,高视名流,既绛灌之徒弗容,亦季孟之间不处”。这样狂放而不知收敛的性格,遇到了低调隐忍务实的烈祖李昪,自然很难进入权力核心层。

另外,烈祖时代的南唐朝廷,当权的是以宋齐丘为首的南方本土官僚,韩熙载之类的北来士人更难获得真正的权力。故而,韩熙载在李昪时代,仅掌东宫文案,政事则不与闻。

昇元七年(943年),烈祖李昪崩殂,太子李璟继位,改年号为保大。身为东宫旧僚,韩熙载被任命为虞部员外郎、史馆修撰,赐绯。员外郎虽是六品,但仍属清选之官,仕途前景是不错的。依唐制,官非五品以上是不能服绯的,但韩熙载得到了李璟的加恩。

韩熙载一改在李昪时代的消极低沉,积极参与朝政,所论得到元宗嘉许,寻兼太常博士,权知制诰。保大五年(947年),契丹大军南下,俘走了后晋帝石重贵,一直关注中原局势的韩熙载立即上疏李璟,,敦促他不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机遇:

陛下恢复祖业,今也其时。若虏主北归,中原有主,则未易图也。

但是,当时的南唐陷入与闽国战争的泥潭之中,无力北进,大好机会白白错失。待到保大九年(951年),李璟再想北伐后周时候。军力形势早已今非昔比,元气大伤的南唐甚至无法与后周维持均衡对峙的局面。韩熙载上疏指出“郭氏奸雄,虽有国日浅,而为理已固。兵若轻举,非独无成,亦且有害”,时移世易,再贸然动武就是不智之举。

南唐的“北伐”和“南进”两种国策摇摆,背后其实又是党争激烈的反映。从整体上看,宋齐丘等南方官僚主张“南进”以扩大疆域;孙晟、韩熙载之类的北来官僚则以“恢复中原”为政治诉求。马令《南唐书》云:

南唐之士,亦各有党,智者观之,君子、小人见 矣。或曰,宋齐丘、陈觉、李征古、冯延巳、延 鲁、魏岑、查文徽为一党,孙晨、常梦锡、萧俨、 韩熙载、江文蔚、钟漠、李德明为一党,而或列为党与,或各叙于传者,何哉?

韩熙载虽然在李璟即位后得到了一定重用,但是元宗时代真正的核心权力层是查文徽、冯延巳、魏岑等人组成的小圈子,依然是南方土著士人的禁脔。

南唐元老宋齐丘与这些元宗时代的新贵结成联盟,宋齐丘为相,陈觉为枢密使,冯延巳、游简言为翰林学士,基本掌控了南唐的内外军政大权。

韩熙载与宋齐丘、冯延巳这些权臣关系非常紧张,故而在政治上依然并不得志。南唐党争激烈之时,北朝已是赵宋代周。赵宋建隆二年(961年),南唐中主李璟卒,后主李煜即位,韩熙载改吏部侍郎,兼修国史。开宝元年(968年)五月,韩熙载撰成《格言》五卷、《格言后述》三卷,进献给李煜,并上疏“论刑政之要,古今之势,灾异之变”。

年逾六旬的韩熙载对南唐政治已然失望透顶,开宝元年(968)十一月,后主李煜纳小周后,韩熙载献诗以讽。据宋人江休复《江邻几杂志》所载:

李后主作红罗亭,四面栽红梅花,作艳曲歌之。韩煕载和云:“桃李不须夸烂漫,已输了 春风一半。”时淮南已归于周。

国势日颓,韩熙载早已丧失了政治热情,骨子里的放荡不羁性格又在失望的心境中被激发了出来。韩熙载晚年颓放不羁,“后房蓄声妓,皆天下妙绝,弹丝吹竹,清歌艳舞之观,所以娱侑宾客者,皆曲臻其极。是以一时豪杰,如萧俨、江文蔚、常梦锡、冯延己、冯延鲁、徐铉、徐锴、潘佑、舒雅、张洎之徒,举集其门。”

韩熙载的放荡不羁,以常人眼光看,甚至到了荒唐的地步。马令《南唐书·舒雅传》云:“熙载性懒,不拘礼法,常与雅易服燕戏,猱杂侍婢,入末念酸,以为笑乐。”另有笔记史料所言,韩熙载的姬妾“或窃与诸生猱杂而淫”,韩氏见之,却笑着说:“不敢阻兴而已。”果真如此,真是古今罕有的狂士!

放飞自我的韩熙载把自己的府邸玩成了狂欢趴的圣地,据《五代史补》言:

韩熙载仕江南,官至诸行侍郎。晚年不羁,女仆百人,每延请宾客,而先令女仆与之相见,或调戏,或殴击,或加以争夺靴笏,无不曲尽,然后熙载始缓步而出,习以为常。复有医人及烧炼僧数辈,每来无不升堂入室,与女仆等杂处。

如此这般,既有其避祸自污的一面,何尝又不是他本性的一种外露呢?《韩熙载夜宴图》正是韩熙载晚年狂放不羁生活的真实写照,,这是一幅多卷本设色长卷,由五个场景组成,即“听乐”、“观舞”、“歇息”、“清吹”和“散宴”。各段以屏风等相间隔,前后连续又各自独立,表现在时间序列中展开的事件。

画面中心人物韩熙载既显得超然自适,气度轩然,却又有一丝郁郁的沉闷,或许这就是末世清醒者的痛苦吧。

开宝三年(970年)七月二十七日(8月31日),韩熙载病逝,享年69岁。开宝八年(975年)十一月二十七日,宋军攻破金陵城,后主李煜奉表出降,位于金陵梅颐岭谢安墓旁的韩熙载之墓早已衰草萋萋······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