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家| 如何在63分钟内,跨入人类哲学门槛

我不只一次说过,我至今都还记得,我和我老家一个发小对大银幕和网络电影的“分歧”,当年《星际穿越》上映,我苦心向这位发小推荐,你一定要看啊,必须看啊,结果发小却降维反击,“我的智商就不配看这种电影,我看看网大就可以了。”

好的,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有一部同类题材的网大,它会问你几个问题:

你开着船,一直航行,船板坏一块补一块,当整艘船的板子全换过后,你开的还是你原来的船吗?

爷爷砍了一辈子树,斧头换过7次,斧柄换过8次,他从什么时候起拿的不再是自己的那把斧头?

再问一句简单的,你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两次吗?一次呢?

这是唯物论爱好者在初期最喜欢思考的问题,他们都在问一件事——事物的本源是什么?

这个问题转化到人类身上就是,你每过7年身上所有的细胞就全部更换一次,那你在8岁时,你还是你自己吗?你若不是你自己,那你是谁?

在2019年的《流浪地球》引爆中国科幻片信念之后,大家一直在等待相似体量的工业科幻出现,但除了一些行业笑话外,这件事并没有发生。

所以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国产科幻片不能全是钢筋铁骨,它本来也可以按另一种另类的方式生长,像弥散在飞船里的异星粒子,像从脑袋里爆出的藤条。

《太空群落》走的就是这条路。

故事讲的是2047年,太阳系边缘突然出现高智慧天体“信使”,深空号船长和他的未婚妻等93名船员,外加一名人工智能柒,一同前往调研。

但深空号在执行任务中失联了,直到2190年,它毫无征兆地重返地球,这时候,飞船上仅剩尹一人。

在面对地球(此时人类可能已进化到某种人机形态?)的审讯时,回忆起她和与人工智能柒以及不明生命体的对峙,同时,她隐约记起来,刚刚在“几天前”获得的关于“人类到底是什么”的全新印象。

女主接受调查委员会审问

在63分钟的时间里,《太空群落》没有什么激烈的战斗,也没有爆炸场面,你几乎看不到任何同类套路。

它的故事元素简易,但叙事却很交杂混沌,它的类型形态是惊悚悬疑,但纯哲学的讨论总是在娱乐性里左右穿行。

“生命体是不记得自己如何演化的,我们不记得多细胞生物是在哪片海洋诞生,也不记得当我们还是智人的时候,是怎样在草原上开始直立行走的。”

这是《太空群落》女主角的台词,直白地把我们最初爱上科幻与哲学的经典论题抛了出来。

很有趣,《太空群落》对这网络平台的适应力,就好像电影中的“信使”,作为人类无法理解的“信息生命体”,要选择人类作为载体时的降维操作。

在这部戏之前,你会觉得自己从网络电影里了解哲学有点可笑,但为什么不能这么去做呢?

好奇心徒然上涨,我们特此采访了这部电影的导演卢劲涛,像过去交友那样,导演敲着键盘回答了我们列举的近30个问题。

对于倒叙+插叙的叙事结构,他这么解释:“大多数时候,决定我们情绪和判断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看待事情的角度,就像罗生门一样。”这也符合了所谓“眼见为实”的错觉,在大多数时候,我们都局限在“眼见”中,我们什么时候不用眼睛去确定真伪,或许能更多抵达真相。

《太空群落》导演卢劲涛

那么人类该如何做呢?怎么提升自己呢?导演这方面的观点就比较“反人伦”,但硬核道理就是这样的。

“我比较支持人总归会和机械结合,生物进化是远远跟不上技术进步的速度的,总有一天人类会主动改变自己的生物状态,去吻合新的世界。”

在《太空群落》里,我们随处能看到导演的这种认知,人类前进的最大障碍不是外部的难度,而是人类的肉身。比方说,从事人工智能研究的尹,在长期太空睡眠状态下,肌肉萎缩,下肢处于瘫痪状态,反而需要AI的辅助,但AI又因为它发现了人类的局限,从而做出了一个带有迷惑性,却又符合规律的决定,他欺骗了尹,让她误以为自己在康复。

女主尹因长期休眠,下肢处于瘫痪状态

另一方面是,有时候科幻片的难度在于大部分观众都安于现状,拒绝“悲观”,毕竟有些未知的体系可能是颠覆性的,卢劲涛联想到的就是他两部挚爱的科幻片《攻壳机动队》《飞向太空》

“我很喜欢《攻壳》,我们的概念工作室都叫“攻作”。也许是《攻壳》的信息,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喜欢它的人,像信使影响深空号一样,偷偷改变了我们的想法。”

如果说《攻壳》是对互联网信息时代的恶的印证,那《飞向太空》就相对疏离一些、轻松一些,也比较唯心主义一些,“索拉里斯是一个有生命的星球,表面的海洋就是一个生命体。”其实不仅仅是导演本人,就连DC漫画也在引用这种浪漫,在绿灯侠军团里,就有一个绿灯侠是一个星球。

但人类是一种经验主义的产物,尤其他们还比较懒惰,酷爱不劳而获,那面对人的本质的改变,通常而来的就是恐惧。电影里,花钱最多的几处情节,就是女主角遭遇异变船员的一系列超现实景观。

这是全片最精细的特效场面,被异化的船员像毒液一样扩张着自己的物理领地,镜头数量不多,但令人印象深刻。

为了提升拍摄质量,剧组找来一名现代舞演员来扮演异变者,目的是规避以往怪物张牙舞爪的俗套。

舞者的动作,增加了一些美感,但舞者很“没感”,“当时棚里零下15度,这位演员还得一直保持身体湿漉漉的状态,冻得够呛。不过也因此,能有一种病态的扭曲和蜷缩的感觉。好像有点残忍……”导演键盘上敲打的是残忍,内心肯定是满意的。

这位优雅的变异怪物最终被更大的变异体吞噬,这是很反网大的一幕,因为深空号所有的人类肉身都被信息化了,大家并没有分离,而是以更高的载体形态,永久地聚在一起。

听着有点《EVA》,就是说,人与人的孤独是永远不可能破解的,我们永远不可能完全理解对方的想法,但是改变了载体,就可以。

《太空群落》在视觉上还有很多有趣的设定,比如“载具主角”深空号,它并不是那种我们熟悉的歼星舰或旋转甜甜圈式的太空船,它更像……更像一块巨大的岩石,表面是星球的质地,船舱打开时,像拼好的乐高松动掉下来一块积木。

深空号

“我们假定,未来的星际飞船采用一种坚固耐用的外壳,它可能是在太空中生产和组装,因为不在大气中航行,所以重量不再是主要负担。外壳甚至是可替换的,在漫长航行中,飞船可以沿途收集材料补充修复它。因为飞船会被太空中游荡的小行星撞击,所以呈现出很多小型的陨石坑效果。”

这就回到我们一开始说的哲学概念,当整艘船的板子全换过后,你开的还是你原来的船吗?

我当年的那位发小,要是看完《太空群落》,他的熵值增加了吗?

其实,我们从一开始就和结局同步,我们的过去,只是用键盘打出的对未来的回忆。

【以下是导演卢劲涛的笔答采访实录】

第一导演:《太空群落》这个故事的灵感是什么?它有什么文学上的参照?

卢劲涛:要说起源,是一本书《忒修斯之船》。这本书有便签、笔记、照片等各种信息,完全刷新了书的阅读方式,准确地说,它已经不是书了,是一个世界给你的线索和细节,至于故事,是需要读者自己去探索和思索的。

我很喜欢这种体验,把它用在了电影里。所以,影片出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结构,也是希望打破灌输的方式,让观众自由,去摸索和体验。

第一导演:人类本原、孤独感、理性主义、恐惧、基因异变还有生殖繁衍,这些是你不拍电影时,平常也会反复琢磨的事情吗?

卢劲涛:不算是琢磨吧,除了油盐酱醋,想些非分的东西,总是好玩的。

第一导演:你是否觉得我们现在对人类以及宇宙的认知到了一个瓶颈期,人类不改变自身属性,可能很难有所前进?

卢劲涛:我比较支持人总归会和机械结合。很多时候,认知会受到环境和物理上的限制。很简单,现在我们和手机已经结合了,手机拿在手里,你的信息获取变得非常便捷。

生物进化是远远跟不上技术进步的速度的,物竞天择适者生存,总有一天人类会主动改变自己的生物状态,去吻合新的世界。

导演卢劲涛

第一导演:电影里有三个核心角色,男性船长,代表“0”,女性工程师同时也是原的未婚妻,代表“1”,以及人工智能,也就是“7”,这三个数字符号代表了什么?

卢劲涛:厉害,居然被你读取到了。对应的就是人类目前的二进制符号。至于柒,是我的电脑开机密码:)

当然一部中国的科幻片,希望有一个大多数中国人喜欢的数字,7就比较合适。为了更加本土,使用了大写的“柒”。在未来,好看的汉字没准成为地球的主流呢。

第一导演:你对人工智能最终的态度似乎是善意的,即便大部分时间里“柒”都像一个反派,但你内心真实的想法呢?

卢劲涛:确实,科幻片里有大量的弑父人工智能,大家一看到飞船里的AI,就会觉得他是天然的反派。在信使的影响下,柒确实有了觉醒,但生命的善与恶,不总是那么分明的。

第一导演:尹在沐浴时望着窗外的镜头,从构图上有点像《攻壳机动队》开场时草薙素子的状态,有这一层参照吗?

女主尹

卢劲涛:倒没有刻意去参照。但我很喜欢《攻壳》,我们的概念工作室都叫“攻作”。也许是《攻壳》的信息,潜移默化地影响到了喜欢它的人,像信使影响深空号一样,偷偷改变了我们的想法。

第一导演:人类所谓的“爱”,是不是在更高等或者终极的理性认知里是一种虚假的机能?“爱”蒙蔽了宇宙的本质吗?

卢劲涛:不能说虚假,一切情感都是有自己存在的原因的。可以说,爱也是信息的一种纠葛。

第一导演:主题和戏剧形式是怎么形成的呢?《群落》是否能成为一个不那么极简的故事?

卢劲涛:这个故事在我们的想象中,就应该是清晰而模糊的,清晰在于,你知道那就是一条简单的耳机线,而模糊在于,它就是莫名缠绕好像很难解开。

第一导演:电影不断做着倒叙或插叙形成的反转,它起初就是这样的吗?有没有考虑过就做成直线叙事,或者增加其它的类型元素?

卢劲涛:我们之所以选择这种非线性的叙事结构,主要还是从视角出发的。大多数时候,决定我们情绪和判断的,并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看待事情的角度,就像罗生门一样。

所以,影片开头在进行了基本的背景铺垫后,我们就把一部分东西先藏了起来,把视角迅速缩小到了女主身上,让观众与她同呼吸共命运,希望观众通过女主的视角来判断和感受所有的疑惑和发现。

这是我们的选择,选择放弃上帝视角。上帝视角讲一件事情可能会更清楚,但讲一个故事未必会更精彩。在合适的时候向观众敞开合适的信息,这才是电影的魅力所在。

导演卢劲涛(左一)工作照

第一导演:在剧本创作过程中,是否有参考的电影作品?

卢劲涛:有一部拍摄过两次的神作,《飞向太空》。索拉里斯是一个有生命的星球,表面的海洋就是一个生命体。这个假定很有意思,让人印象深刻。

第一导演:包括导演在内,四个编剧都负责了什么,具体的分工是怎样的?

卢劲涛:我们的剧本就像忒修斯之船一样,改了很多稿啊哈哈。

第一导演:这部戏需要某些层面的知识顾问吗?

卢劲涛:要说顾问就是知乎吧,能阅读到很多知识和观点。自己本身对科学思维的东西比较感兴趣,比较容易去阅读学习。

有时候,顾问并不能代替你思考,毕竟“知”和“识”是两个东西。如果我们不是小成本制作,当然还是很乐意有顾问来帮助的,会更精进和严谨。

第一导演:电影整体筹备了多久?置景花了多久?有什么难度?

卢劲涛:我们在北京搭建的棚景,大约三个月时间吧,外景是去菲律宾拍的。科幻片的景的难度,就是不断试错,毕竟大家经验都不多,需要积累。难的不只是局部的搭建,怎样规划,方便拍摄,怎样后期部门的配合,都是探索中前行。

卢劲涛在片场

第一导演:这部片的美术指导许多参与过很多大银幕电影,他给这部戏带来了什么?

卢劲涛:许多的美术工作是我们的基石,许多的许多电影经验,让我们少走了不少弯路。我一直非常庆幸这一点。

第一导演:深空号科考船的表面为什么会有一种星球陆地的质感?这个逻辑是什么?

卢劲涛:我们假定,未来的星际飞船采用一种坚固耐用的外壳,它可能是在太空中生产和组装,因为不在大气中航行,所以重量不再是主要负担。外壳甚至是可替换的,在漫长航行中,飞船可以沿途收集材料补充修复它。因为飞船会被太空中游荡的小行星撞击,所以呈现出很多小型的陨石坑效果。

深空号概念图

第一导演:那个变异了的追逐女主角的人类是谁扮演的?是一个现代舞演员吗?

卢劲涛:我们是邀请了一位跳现代舞的演员来扮演的,希望怪物摆脱张牙舞爪的窠臼,能多一点美感。当时棚里零下15度,这位演员还得一直保持身体湿漉漉的状态,冻得够呛。不过也因此,能有一种病态的扭曲和蜷缩的感觉。好像有点残忍……

第一导演:“信使”的实体生命形式为什么是藤条或树状的,是想从视觉上表现它的熵更高吗?

卢劲涛:宇宙中的任何事物(包括粒子,力场),本身的存在都源自信息。在影片中,信使是一个信息生物,可以比喻成信息流。这些信息流,影响了周边物质的构成,改变他们的形态,形成了“实体”。

当深空号靠近信使的时候,就一直处于信使的影响之下;当船员身上出现了实体,标志着船员的身心都已经被信使影响,就像是石子落入水中激起涟漪。

第一导演:电影里大量CG都是粒子物理运动,同时似乎也有一些显微镜下化学变化的拍摄,类似于《2001太空漫游》,这些拍摄过程都是怎样的?它们占据成本多大?

卢劲涛:这些都归功于我们的特效公司——东视。好的特效肯定是贵啊,但东视用爱发电,最终他们成为了我们的联合出品方。

第一导演:有考虑过《太空群落》作为网络电影的平台属性上的形态吗?比方说受众需要看什么样的网大?

卢劲涛:如果有一天网络电影和电影没有区别了,网大观众的定义就更广了。

第一导演:如果内容尺度在审查上是宽泛的,哪些创作是你想去实现的?

卢劲涛:审查很宽泛啊。

第一导演:疫情对制作有没有产生影响?

卢劲涛:确实会影响,有段时间只能停滞了。

第一导演:之后还想做什么样的科幻?或者其它的题材?

卢劲涛:做科幻剧集吧,感觉科幻就想像一个寓言故事,要想让人进入这个寓言情景,也许科幻剧更能展开这些。

卢劲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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