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手牵羊:错里错以错劝哥哥(红楼梦中三十六计)
顺手牵羊的意思大家大概都清楚,就是搂草打兔子……嗨!这解释跟没解释一样,该不懂的还是不懂。就说书里这回吧,薛宝钗的哥哥薛蟠可以说是不务正业,一天到晚就是跟几个狐朋狗友吃喝玩乐,宝姐姐一直憋着管管这个哥哥,但是一直也没有太好的机会。这回宝玉挨了打,据江湖传闻又跟薛蟠有关,宝姐姐抓住机会,顺便把教育哥哥的事情给办了。
在书里最早说出来这个事情跟薛蟠有关的是宝玉的贴身小厮,这位的名字在书里前后并不一致,一开始叫做茗烟,到了书的中段改叫培茗,到了后半部分又叫茗烟了。原来我以为是两个人,但是培茗出来的蹊跷,前后都没有,其实他们就是一个人,只不过传抄的过程当中有所讹误,在这儿咱们姑且叫他培茗。
这个培茗说:“那琪官的事,多半是薛大爷素日吃醋,没法儿出气,不知在外头唆挑了谁来,在老爷跟前下的火。那金钏儿的事是三爷说的,我也是听见老爷的人说的。”贾环的事情一点问题没有,证据确凿。至于薛蟠告状,这就属于捕风捉影了。书里交代的很清楚,是忠顺亲王府来找宝玉配合调查,贾政才知道这件事情的。至于忠顺亲王府知道宝玉和蒋玉菡的关系,这里有没有薛蟠告的密,这个不好说。但是有一点,忠顺亲王府连宝玉和蒋玉菡交换汗巾子的事情都知道,这个事情他们俩可是到外面背着薛蟠做的,薛蟠都不知道,所以忠顺亲王府的消息渠道至少不是只有薛蟠那么简单。而且薛蟠的性格有些粗鲁,豪横,但却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没有那么多花花心肠,说他在背后给人使绊子,告密,这事薛蟠一般来讲是干不出来的,所以我觉得这个事情其实和薛蟠没什么关系。
书里说“宝钗素知薛蟠情性,心中已有一半疑是薛蟠调唆了人来告宝玉的,谁知又听袭人说出来,越发信了。究竟袭人是听焙茗说的,那焙茗也是私心窥度,并未据实,竟认准是他说的。”其实宝姐姐是个心思极其细密的人,遇到事情总是想得很周到全面。而且兄妹两人一起长大的,她也对自己这个哥哥很了解。这回为什么一点真凭实据都没有就认定了是自己这个哥哥做的?
其实,宝姐姐并不是要真的调查这个事情是不是薛蟠做的,只要有个影儿就行了,她要的是借这个由头管管他哥哥,只不过一直没有开口的机会。这回正好有这么个事情出来了,师出有名了。到了这里,这个事情跟宝玉就没什么关系了,就是宝钗和薛蟠的事儿了。
话说薛蟠一回家就问宝玉的事情,他还是很关心的。宝钗没说话,薛姨妈先张嘴了:“不知好歹的东西,都是你闹的,你还有脸来问!”薛蟠见说,便怔了,忙问道:“我何尝闹什么?”薛姨妈道:“你还装憨呢!人人都知道是你说的,还赖呢。”薛蟠道:“人人说我杀了人,也就信了罢?”薛姨妈道:“连你妹妹都知道是你说的,难道他也赖你不成?”
知道她哥哥肯定不能认,宝姐姐怕把事情的性质由批评教育变成公审大会,她赶紧把话头接过来:“妈和哥哥且别叫喊,消消停停的,就有个青红皂白了。”因向薛蟠道:“是你说的也罢,不是你说的也罢,事情也过去了,不必较证,倒把小事儿弄大了。我只劝你从此以后在外头少去胡闹,少管别人的事。天天一处大家胡逛,你是个不防头的人,过后儿没事就罢了。倘或有事,不是你干的,人人都也疑惑是你干的,不用说别人,我就先疑惑。”
您看宝姐姐这个话,其实她也觉得多一半这事儿和薛蟠没关系,同时她这个话里也把真实意图说出来了,就是让自己哥哥少上外面花天酒地去,不务正业不说,一旦有事你就脱不了干系。但是这位薛大爷的思路比较单线,这会儿没听出妹妹的真实意图,以他那个头脑,真能听出弦外之音,那也就不是他了。他脑子还在辩解自己跟宝玉挨打的事情没关系这个领域呢,话都在这上面:“谁这样赃派我?我把那囚攮的牙敲了才罢!分明是为打了宝玉,没的献勤儿,拿我来作幌子。难道宝玉是天王?他父亲打他一顿,一家子定要闹几天。那一回为他不好,姨爹打了他两下子,过后老太太不知怎么知道了,说是珍大哥哥治的,好好的叫了去骂了一顿。今儿越发拉下我了!既拉上,我也不怕,越性进去把宝玉打死了,我替他偿了命,大家干净。”一面嚷,一面抓起一根门闩来就跑。
您看了吗?这位薛大爷就是这样,脑袋一热,不管不顾。这就说明了两个问题:一、宝玉挨打的事情他应该没有在背后搞事情,因为他就想不到还要在背后说,要说的话都在明面上。后来他挨柳湘莲的打,是因为要调戏人家,也是在赖尚荣家院子里就大喊大叫,从来就没有背人保密的意识,所以他做不出这个事情来。二、前面“葫芦僧判断葫芦案”那回书里薛蟠打死冯渊也应该不是故意杀人,没有蓄谋已久,而是两家争夺英莲,也就是香菱,一激动,脑袋发热,动手把人打死了,当然,这并不是他逃脱法律制裁的借口,只是说明他没有主观的犯罪动机,搁现在有可能判个过失杀人。薛蟠后面的结局,续的那后四十回和电视剧的情节差不多,都是在酒店喝酒,因为争执,打死了人。高鹗的续书描写更详细,就是争吵当中一激动,抄起酒碗就照人家脑袋上来了一下,寸劲儿,给打死了。续书别的不说,这点儿很符合人物性格。
说远了,还说这回书,薛蟠拽着门闩要跑出去,可把他妈妈吓坏了:“作死的孽障,你打谁去?你先打我来!”薛蟠急的眼似铜铃一般,嚷道:“何苦来!又不叫我去,又好好的赖我。将来宝玉活一日,我担一日的口舌,不如大家死了清净。”
看见自己哥哥不但没劝好,还把性子劝毛了,宝姐姐赶紧上来说话:“你忍耐些儿罢。妈急的这个样儿,你不说来劝妈,你还反闹的这样。别说是妈,便是旁人来劝你,也为你好,倒把你的性子劝上来了。”薛蟠道:“这会子又说这话。都是你说的!”宝钗道:“你只怨我说,再不怨你顾前不顾后的形景。”薛蟠道:“你只会怨我顾前不顾后,你怎么不怨宝玉外头招风惹草的那个样子!别说多的,只拿前儿琪官的事比给你们听:那琪官,我们见过十来次的,我并未和他说一句亲热话,怎么前儿他见了,连姓名还不知道,就把汗巾儿给他了?难道这也是我说的不成?”薛姨妈和宝钗急的说道:“还提这个!可不是为这个打他呢。可见是你说的了。”薛蟠道:“真真的气死人了!赖我说的我不恼,我只为一个宝玉闹的这样天翻地覆的。”宝钗道:“谁闹了?你先持刀动杖的闹起来,倒说别人闹。”
薛大爷嘴也笨点,稀里糊涂地也说不清楚,要论斗嘴,他哪是他妹妹的对手,说不过,急了:“好妹妹,你不用和我闹,我早知道你的心了。从先妈和我说,你这金要拣有玉的才可正配,你留了心。见宝玉有那劳什骨子,你自然如今行动护着他。”话未说了,把个宝钗气怔了,拉着薛姨妈哭道:“妈妈你听,哥哥说的是什么话!”薛蟠见妹妹哭了,便知自己冒撞了,便赌气走到自己房里安歇不提。
薛蟠拿出金玉良缘说事,他也是逼得没办法了,这倒是个杀手锏,肯定让他妹妹没话说,但是气氛也不对了,不欢而散。不过薛大爷冷静下来,也觉得昨天的话有点过头,转天就来找妹妹赔礼道歉。对着宝钗,左一个揖,右一个揖,只说:“好妹妹,恕我这一次罢!原是我昨儿吃了酒,回来的晚了,路上撞客着了,来家未醒,不知胡说了什么,连自己也不知道,怨不得你生气。”虽然没有解决根本问题,至少把昨天尴尬的气氛缓解了。宝钗原是掩面哭的,听如此说,由不得又好笑了,遂抬头向地下啐了一口,说道:“你不用做这些像生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多嫌我们娘儿两个,是要变着法儿叫我们离了你,你就心净了。”宝钗说的这句话,苏文茂先生《红楼百科》的相声里就把薛蟠列在了说相声的行列里,“像生儿”嘛,其实多少有点道理。
这下大家又可以坐下来说事儿了,薛姨妈忙又接着道:“你只会听见你妹妹的歪话,难道昨儿晚上你说的那话就应该的不成?当真是你发昏了!”薛蟠道:“妈也不必生气,妹妹也不用烦恼,从今以后我再不同他们一处吃酒闲逛如何?”宝钗笑道:“这不明白过来了!”薛姨妈道:“你要有这个横劲,那龙也下蛋了。”薛蟠道:“我若再和他们一处逛,妹妹听见了只管啐我,再叫我畜生,不是人,如何?何苦来,为我一个人,娘儿两个天天操心!妈为我生气还有可恕,若只管叫妹妹为我操心,我更不是人了。如今父亲没了,我不能多孝顺妈多疼妹妹,反教娘生气妹妹烦恼,真连个畜生也不如了。”口里说着,眼睛里禁不起也滚下泪来。薛姨妈本不哭了,听他一说又勾起伤心来。宝钗勉强笑道:“你闹够了,这会子又招着妈哭起来了。”薛蟠听说,忙收了泪,笑道:“我何曾招妈哭来!罢,罢,罢,丢下这个别提了。叫香菱来倒茶妹妹吃。”宝钗道:“我也不吃茶,等妈洗了手,我们就过去了。”薛蟠道:“妹妹的项圈我瞧瞧,只怕该炸一炸去了。”宝钗道:“黄澄澄的又炸他作什么?”薛蟠又道:“妹妹如今也该添补些衣裳了。要什么颜色花样,告诉我。”宝钗道:“连那些衣服我还没穿遍了,又做什么?”一时薛姨妈换了衣裳,拉着宝钗进去,薛蟠方出去了。
您看,宝姐姐的目的达到了,他哥哥答应不再出去鬼混,后来挨打是在赖尚荣家里的酒宴上,那是宝姐姐她们都去了的。而且经过那个事情,薛蟠又长进了,想要务正业了,带着人出去做生意了,做的还不错。不管怎么说,我觉得这位薛大爷还是挺可爱的,不但是个直筒子脾气,而且知道好赖,也知道别人是为他好,特别是经过一些事情,慢慢地也能往好上走。当然,前提是你别在话语上惹着他,真惹毛了他,就像这段里,要是没有他妈还有他妹妹拦着,他能把宝玉打死。而且后面也还是因为这个毛病,又打死人进了大牢。就这么一个混人。唉,怎么又像说相声了。
宝姐姐这段说完了,下一段咱们再捋着宝玉和贾环赵姨娘矛盾这条线说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