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震新解《石壕吏》——原来它是爱国的华章?
——长胡子的_太监
兰州,20210324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入门闻号啕,幼子饥已卒”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
读杜甫,往往把你带入一个战火纷飞,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生灵涂炭的时代;也会把你带入一个“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之率兽食人、贫富两极和仁义充塞的黑暗时代。你能感觉到他对于和平的渴望,对于漂泊的无奈,对于不公的鞭挞,对于穷苦的共情,对于底层的怜悯。
这一切,不只表现在杜甫的白描和直抒胸臆上,也寓其于写景之中。杜诗有时候写景,其意不在言景之美,重在言景之用。对比就有鉴别:
孟浩然的《春晓》,鸟鸣声声、雨落沙沙、风来悠悠,宛然夜曲绵绵,以致诗人“春眠不觉晓”。同样的春天春雨出现在杜甫的《春夜喜雨》里——则雨不是“美雨”,而是“好雨”。为什么是“好雨”?因为“当春乃发生”。“当春乃发生”为什么就好?因为“润物细无声”。春生逢春雨,万物才会生机盎然。他着墨于春雨对于生命之用,以拟人的手法热情讴歌“好雨知时节”。其实这恐怕表达了诗人对于农家人的牵肠挂肚才是重点——春雨之“润物”,大概杜甫想到最多的是良田、是庄稼!
所以读杜甫,每每动情——他时刻感染着我。梦想有一夜,我能“举杯邀明月”,对饮杜草堂,畅论天下。我也曾经打油:
草堂一生无欢颜,
吾辈愤青亦胆寒。
分明上天赐知己,
何以作别两千年?
正因为“布衾多年冷似铁,娇儿恶卧踏里裂”是草堂的梦魇,所以其诗所言之人间疾苦必是感同身受,才触人至深。
历史真会开玩笑,两千年之后的我,也见识过“妇人逾墙走,男人出门看”“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的场景:那场计声割人运动,差人番强月苑、拆坊装粮、签牛爪仁,成了无法愈合的伤口——让我对《石壕吏》产生了巨大共鸣,刻在了我的心头,成了永不磨灭的经典。
但是,我终究被北师大的康震教授所解读的《石壕吏》惊呆了:
“'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只表明征兵的公务员办差粗鲁”?
这不是被皇家“抽丁”制度逼出来的,而是简单的“公务员办差粗鲁”?经是好经,只是和尚嘴歪了?农家秸秆被抱走、农家火炉被搬跑、农家烟筒被砸毁,不是为了突击完成环保指标逼出来的,只是简单的“基层作风粗鲁”?
“'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表现了老妇人义不容辞的报国之心”?
康震以为老妇人艾果心切,哪怕已经“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也要主动请缨,为国分忧?为什么不是这次“征兵”制度,你们家里必须再出一员?否则,为何深夜突袭?难道不是担心有人溜走?否则,为何“老翁逾墙走”?难道不是逃避被抓壮丁?否则,为何“吏呼一何怒”?难道是因为这家人的表现太主动……“老妪”很艾果,却没有把“老翁”教育好,暗地里放他“逾墙走”?不知道康震老湿的哪只眼睛看见“老妪”很艾果?
康震还说:“这是咱们的军队在征兵,不是叛军在征兵,要挺身而出……如果是安禄山的军队来征兵,老太太一头撞死算了”?
凭啥“老妪”会认为“这是咱们的军队”?朝廷的军队在“老妪”看来就是“咱们的军队”,“叛军”在“老妪”看来就一定是邪恶的?请问康震老湿,北周伐陈的杨坚军队,算不算“叛军”?“十八路反王和三十六路烟尘”都是反隋的“叛军”,却为何都是被民间所津津乐道的大英雄?大唐开国难道不也是“叛军”的成果?是不是因为“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而康震觉得安禄山还没得手,所以是“贼寇”?
顾炎武说:保国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谋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贱与有责焉耳矣。不知道康老师能否看懂顾炎武的这句话?安史之乱的大唐,是否存在“仁义充塞”之嫌,如果有“匹夫”愿意站队“叛军”,道理通不通?见到“叛军”的“老妪”又为何一定要“一头撞死算了”?
且不论康震老湿无视现代果家内涵,根本分不清(或者装作分不清)住宅小区与物业公司的区别,在“中果校长创新与发展大会上”扬言要把炮灰进行到底的教育导向是复古的、野蛮的。即使就古代老百姓论古代老百姓,坊间有句话千年不衰——“皇帝轮流做”,不知道康震老湿听说过没有?
当然,杜甫“饱读圣贤书”,很难说他没有“忠君”思想。曾经作为一名“军官”的他,也很难说其心里只有“民安”之意,毫无“国泰”之念。苏轼就说杜甫“一饭未尝忘君”。更有杜甫的诗句为证:
“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
“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
因为长期被董仲舒的“君权神授”“三纲五常”所奴役,“忠君”思想是秦后读书人无法突破的时代局限。杜甫又岂能例外?但是,从这首诗里全然看不出来杜甫热情讴歌老太太艾朝廷的意思。作为“肉食者”的杜甫,愤世嫉俗,用相当诗篇记录权贵豪横和底层挣扎,弥足珍贵。《石壕吏》隆隆表达了杜甫对于民间疾苦的恻隐之心,我们岂能容忍被康震别有用心地“正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