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唱戏
河套农民有句俗话,说“你这人不打脸子(化妆)什么戏都能唱。”这是一句评价人品行不端的话。然而,我所知道的农民,那是实实在在能唱了戏的。
上个世纪60年代,正是国民经济走下坡路的时候,特别是农村,几乎到了缺吃少穿的地步。但有一件事却是当今时代也比不了,那就是,农民精神状态出奇地好,无论在多么艰苦的劳动场合,都有歌声笑声。大家一样地穷、一样地快乐。还值得一提的是,那个时候,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文艺宣传队,有许多地方,还能排练出全本的革命样板戏。
我上小学的地方叫新堂村,那地方的农民一冬天推出《智取威虎山》和《红灯记》两部山西梆子大戏。我的小学班主任叫齐绥生,人长得英俊,悟性也好。他在这两部戏里都演主角,一个是杨子荣,一个是李玉和。在我看来,那扮相那唱功,比专业的也差不到哪里去。20多年后,齐绥生竟然成了当地收购花葵的大户,在农副产品流通市场唱起了主角。正好这时我做了党报记者,有回我采访他,谈起当年演戏的事了,笑问他道:假如那时候你演了坏蛋,能有今日的成就吗?他也笑道:这能扯到一起吗?
你不要说,还真巧。我们村的李二狗老汉,年轻时也是个演戏积极分子,人长得也还齐楚,但就是演不成好人。叫他演《白毛女》里的大春,他一看见喜儿就忘台词,因为演喜儿的演员长得喜人,他想和人家搞对象;叫他演《沙家浜》里的郭建刚,他一看见沙奶奶就笑得忘了在哪,因为沙奶奶是他们家房后三后生扮演的,三后生一上台就逗他。最后只能扮演黄世仁和日本人之类的人物,倒是演得惟妙惟肖。没想到,连演了几年坏蛋,观众当真了,村里的姑娘没人和他搞对象,到40多岁才找了个外地媳妇,而且那光景过得总是邋里邋遢。
还有农民唱戏动了真感情的,我们村有个叫四毛眼的妇女,从小没了娘,她的嗓子好,唱得挺不错。偏偏她演的是二人台悲剧《方四姐》,方四姐是个童养媳,苦若黄连一般。演员一唱到伤心处,就想起自己的妈妈来,哭得泪人人似的,有时竟昏倒在地,台上台下,哭成一片。
也有农民演戏成了正果的。据《杭锦后旗志》记载,解放前,杭后蛮会镇有个叫二挠子的农民,演戏演得上了身,最后被傅作义的晋剧团收编为“正式工”,一时间红遍陕坝。傅长官看了他的戏说,“二挠子”就是咱们后套的梅兰芳。
戏场小天地,人生大舞台。庄户人以种地为本,那红脸白脸,毕竟娱乐一场,过眼云烟。上了台舞枪弄棒,眉飞色舞,下了台提耧赶车,憨声厚气,各顾各的家,各种各的地,千方百计刨闹自己的小日子。
那个贫穷和激情搅合在一起的年代已成为历史,但至今回想起来,总感到有些东西值得留恋、值得思考,但却怎么也快乐不起来,农民那种能在苦中寻乐的状态,总让我哭笑不得。(2003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