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水《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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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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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清晨，英子被窗前的喜鹊叫声吵醒，揉了揉眼睛，下床，把窗帘拉开，瞬间，金黄的阳光洒满了屋子。
英子眯着眼往远处看，嘟着嘴，略有所思。
昨天晚上，阿兰跟她约定，要一起去渡头坐船。
阿兰和英子是小学同学，以前，两个人总是手牵手一起去学校，在班上，她们还是同桌。阿兰很照顾她，她写不出来的拼音，完不成的家庭作业，都是阿兰帮忙写的。
三年级的时候，阿兰被父母接去了城里，只有每天寒暑假才会回来，但是每次回来，阿兰都会找英子一起去渡边玩耍。
村子里水泥建造的公路，并不宽阔，勉强能通行一辆中型轿车。英子的家就在公路边儿上，一出门，沿着弯曲的公路一直向南走，大约半小时，才能到渡头。
渡头从这头到那头被一条宽阔的河流联接，河流的两边都是翠绿的植被，倒影在水面，碧澄澄的一片。
英子穿着一双拖鞋，坐在渡边，脚放在水里，时不时搅动一片水波。她望着碧蓝的天空，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子，十分的闲适。
岸边，有背着背篓的老人经过，偶尔会停下来歇息片刻，认出英子的，都会冲她说，“英子，小心别滚到河里喂鱼。”
这时，英子会咯咯的笑，明亮的眼眸里装满了星星。
2
往年，这条河流被村里人承包，过年的时候，村里的人们都会拿着篮子或者簸箕早早的排队，等着渔夫把鱼打捞上岸，再论斤称两。
有从城里回来的贪玩儿的孩子，不听父母的劝阻，三五人结伴到河里钓鱼。承包人见了，也不说什么，只嘱咐注意安全。
这几年，村里几乎没有年轻人了，过年也不再热闹，河流也逐渐被荒废，只有住在岸边的乔大爷还在做着渡船的工作。
没有生意的时候，乔大爷总是坐在小板凳上，吸着旱烟。烟草是自家种的，种的不多，将将够一年抽。
乔大爷头上戴着个破草帽子，嘴里吐了一大片烟雾出来，看到英子一个人在边上坐了许久，大声的问道，“英子，你等谁？”
英子的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也大声的回应，“我在等阿兰。”
“傻女子。”乔大爷说道，“阿兰今天一早就跟她爸妈回城里了。”
英子不信，摇头，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阿兰说了，她要跟我一起坐渡船。”
乔大爷被烟呛了一口，狠狠咳嗽了一阵儿，脖子到脸全都红了。
英子见状，捂着嘴，笑得十分的欢乐。
乔大爷摇头，小声的嘟囔，“真是个傻姑娘。”
3
这时，来了几个老人，身上都背着背篓，是刚从山上下来的。
“乔大爷，走了。”其中一人对乔大爷喊道。
“来咯来咯。”乔大爷把烟一灭，放到甲板上，把绳子解开，让他们上船。等他们坐好以后，摇着双桨，往河那边划去。
等乔大爷送人回来，英子还在边儿坐着。
乔大爷勾着背脊，往英子那边去。
“英子，快回去，这太阳毒，小心生病了。”
英子仰着头看他，摇头。
乔大爷急了，“阿兰真的走了，你不信，去她家看一看。”
英子不说话，只是咧着嘴一个劲儿的冲他笑。
乔大爷叹息了一声，“傻孩子。”转身回了自己的小屋，拿了蒲扇过来。
“英子，热，你扇扇。”
英子摇头，“爷爷扇。”
乔大爷指了指自己的房子，“我那儿阴凉，不热。”
英子这才把扇子接过来，轻轻的扇。
乔大爷又回到自己的凳子上抽旱烟，时不时会瞅一眼英子，看她在做什么。
中午，乔大爷回去煮饭，一出来，发现英子不在了，以为她回家去了，这才安慰的点头，抬头看了看头顶上太阳，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这个夏天，比以往都要热。还不知道，有多折磨人呢。
4
吃了饭，乔大爷睡了觉，醒来时，已经四点过了。
他倒了杯浓茶，带到外面的小凳上，坐在地上又开始抽水烟。
没一会儿，英子出现了，还是坐在上午的位置，手里晃着蒲扇。
乔大爷吧唧了下嘴巴，问，“英子，吃饭了没有？”
英子冲他使劲儿点头。
乔大爷脸上露出了点儿笑，“那就好，那就好。”
半个下午，渐渐起了风，暖暖的吹在人身上，有一种闷闷的感觉。
乔大爷又载着村民去了那头，这一次，很久都没有回来。
英子手里拿着蒲扇，有时候用它扇风，有时候用它舀水，一个人玩的不亦乐乎。
傍晚，太阳落山，整个天空都笼罩在橙色之中。河水随着风吹，起了一片粼光。
英子托着下巴望着水面，呆呆的，直到天擦黑，才起身，往回走。
阿兰的家在英子家对面，隔了一条公路。英子蹦蹦跳跳的走到阿兰家，在院子下头大声的喊，“阿兰，阿兰。”
阿兰的外婆在楼上晒玉米，听到她叫，伸出头看了一眼，“是英子啊，阿兰走了，回城里了。”
“哦。”英子转身往自己家里走，路上，扯了两棵狗尾巴草叼在嘴上，一蹦一跳的，十分活泼。
5
到了家里，英子去了厨房，奶奶正在烧火，她走过去，给奶奶拿柴火。
老奶奶却不大高兴，虎着脸瞪她，“你这一天去哪里玩了？”
英子说，“我在渡边。”
老奶奶往灶里添柴火，“上楼去。”
英子拍了拍手，上了楼。
老奶奶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眼里满满都是担忧。
英子今年已经十五岁了，但是只有八岁的智商。从发现她智商低能后，她的爸爸妈妈就把她扔给了她，现在又生了小女儿，今年刚上小学。
而英子，小学都没有念完，就被老师送回来了。跟不上，听不懂课，还老跟同学说话，为此老师很不喜欢她。
老奶奶原本打算带她去医院治疗的，可是她没有钱。英子的父母有了第二个孩子后，除了每年拿一千块生活费，平时根本不回家，老奶奶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只好养在身边，自己小心的看着。
她今年七十岁了，腿脚和眼神没有前几年好，跑也跑不动英子，眼见着英子年纪越来越大，她就越来越害怕，她不知道，如果她死了，英子会怎么样。
晚餐做的是面条，英子吸溜吸溜的很快吃完了。然后坐在床上，抱着一个毛绒熊玩儿。
这是阿兰今年回来时送她的，原本是纯白色的，现在有些发黄了。
6
老奶奶想用水洗一洗，英子抱着不撒手，眼里包着一团水，她就放弃了。
从小到大，英子都没有什么玩具，这是她的第一个玩具。
隔天，早上很早，英子就醒了，她趴在窗户上，看下头经过的人。
牵着马的刘爷爷，驼背的王奶奶，还有担水的何叔叔，每经过一个人，英子都会大声的叫他们。
但是，没有一个人回应她。
老奶奶在锅里留了饭，扛着锄头出门了。田里有些活儿，她必须得干完。
中午，英子饿了，跑到楼下，揭开锅盖，锅里装着一大碗红薯稀饭。
英子把碗端出来，从坛子里捞了泡菜出来，和在饭里面一起吃了。
下午，英子玩了一会儿毛绒熊，有点儿困，枕在毛绒熊的肚子上睡着了。
“轰隆隆。”
天，突然变了脸，乌云滚滚的往下压，雷声惊人，闪电不断，雨随之而来。
英子没有关窗户，这会儿雨被风吹进来，吹到床上，落在她的脸上。一下子，英子醒了。她从床上坐起来，听到一声轰隆，吓得抱紧了毛绒熊，缩在墙角瑟瑟发抖。
不知过了多久，英子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缩着头从窗户边儿上往下看。
是乔大爷。
英子一下子叫了出来，“乔爷爷。”
7
乔大爷穿着蓑衣站在马路上，昂着头看着英子，“英子，你奶奶刚才在地里摔倒了，晕了过去，你何叔叔把她送去医院了，已经给你爸妈打了电话了，你快下来，我带你去医院。”
英子抱着毛绒熊噔噔噔的跑下去，乔大爷手里撑着把黑伞打在她头上。
一边走一边安慰，“英子，你别着急，别怕啊。”
英子的脸上煞白煞白的，人有些木，一直往前走，没有答话。
老奶奶先是送到村里的卫生所，医生看了后，又叫人送去了镇上，几次三番的转院，现在人在县医院。
英子的爸妈已经到了，站在手术室外面等着里面的结果。
英子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低着头，抱着毛绒熊，她的对面站着的是她的妹妹，苗苗。
苗苗一脸探究的看着自己的姐姐，仿佛是见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英子爸回头看到英子披头散发，全身是泥的样子，眼底闪过一抹嫌弃。
两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彼此交换着眼神，似乎是在商量要怎么处置英子。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英子的爸妈赶忙迎了上去，医生取下口罩，摇了摇头。
英子爸一下子哭了出来，站都站不住，还是英子妈扶着他。
苗苗看到爸爸哭了，自己也跟着哭了，三个人头抱着头，很是伤心的哭了一阵儿。
英子孤零零的坐在椅子上，呆呆的望着他们，木讷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8
老奶奶下葬后，英子被带去了城里。
两口子商量着给英子找个学校，可是去了好几家都没人愿意收。
晚上，苗苗抱着被子跟两口子挤在一张床上，白白的脸上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姐姐头上有虫，爬到我身上了，我痒。”
英子爸立马下床，被英子妈拉住了，“她什么都不懂。”
英子爸垂头丧气的坐在床头，抓着头发，满是困惑。
英子妈小声的安慰苗苗，“别怕别怕，妈妈明天给你个澡身上就不痒了。”
两居室的小户型商品房，多了一个人，挤挤还能住下。但是邻里邻居的都对英子很好奇，总会问，“这个姑娘是谁？”
英子爸妈统一回答，“家里的亲戚，死了人，在这里住两天。”
渐渐的，苗苗也不喊英子姐姐了，还拿了剪刀剪英子的头发。
“你头发上有虫，要剪了。”
英子不依，两个人你追我赶，跑了满屋。苗苗不小心踩滑了，摔在地上，额头磕红了，当即哇哇的哭了出来。
下午，英子爸妈回来，看到苗苗眼睛都哭红了不说，额头也肿了，赶忙抱去了医院。
回来以后，英子被英子妈带去了理发店，让理发师把头发全剃了。
英子成了一个光头，苗苗见了总会捂着嘴偷笑，还小声的跟爸妈说，“姐姐是个灯泡。”
9
渐渐的，英子越来越沉默，每天吃完饭后，就抱着毛绒熊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有时候，英子爸晚上喝了酒回来，乍一眼看到一颗光头，顿时吓得酒醒，忍不住咒骂起来。
英子妈听见了，出来推着他去卫生间。
苗苗趴在门边儿，朝她做鬼脸。
“妈妈，灯泡什么时候走啊？我的房间都被她住了。”
一天，在床上的时候，苗苗躺在妈妈的怀里，轻轻的问。
两口子对视一眼，英子妈说，“宝贝，别担心，快了。”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英子被英子妈叫醒了。
“英子，起床了。”
英子听话的起床，英子妈把她带到卫生间给她仔细洗澡，然后换上了一条裙子。
英子看着镜子里的人，不敢相信的闭眼，又睁眼，然后，害羞的笑了。
英子妈见了也跟着笑，用毛巾抹了一把她光滑的头，“等以后头发长起来了，妈妈给你扎跟妹妹一样的辫子。”
英子使劲的点头。
英子妈心里有些忐忑，稍微犹豫了几秒后，牵着英子的手出门，在门口的时候，英子突然推开她，跑到房间拿了毛绒熊抱在怀里，英子妈见了一笑，说，“走吧。”
英子爸已经等了很久了，她一上车，立刻发动起来。
10
英子不知道爸爸要去哪里，她心里有些难受，闷闷的，开了点儿窗户，让风透进来，才稍微好了些。
外面的天空还是黑漆漆的，英子打了个呵欠，躺在后座上，睡着了。
等英子醒来的时候，身下硬邦邦的，没有在车上。
英子站起来，在原地转圈，看到四周都是不知名的建筑物，手发起了抖，嘴里还不停的咕噜，突然，一声尖叫从她喉咙里发了出来。
福利院的门卫，看着一个小姑娘抱着一只毛绒熊，在门口坐了一天，也没有人来找她，给里面的工作人员打了电话，没多久，出现了一个中年微胖的妇女。
她打开门，看到坐在地上的英子，蹲下身问，“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英子抖动着嘴唇，没有发出声音。似乎很激动，双手在空中比划着，慢慢的情绪失控，嘴里开始嚎叫。
保安赶紧上前把她按住，中年妇女拿了电话出来给医院打电话。
那天以后，英子住进了福利院，每天抱着灰溜溜的毛绒熊站在大门口，呆呆的望着每一个路过的人。
有时候走得近了，还能听见她喃喃自语，“我长长头发了，能扎辫子了，妈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