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一《乞丐二三事》

乞丐二三事

我对乞丐的最初印象，源自小时候看的武侠电视剧里的洪七公。洪七公是个武功高强的老年乞丐，手持打狗棒，整天嬉笑怒骂，活得极为潇洒。我因此以为乞丐就该是这样，貌不惊人隐于市井之间，身怀绝技却游戏人生，该出手时就出手，一派大侠风范。我对此很是向往，也曾在我妈面前表示过赞叹：“我以后也要当一名乞丐。”我妈咬牙切齿，把我狠揍一顿。

第一次与乞丐面对面接触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当时我放学回家，突然看见一个脏兮兮的老头缩在路边，脚边摆了一只缺了一角的碗，里面有几枚硬币。我有些好奇，多看了几眼，那老头注意到我的目光，朝我招招手，道：“小子，过来，过来。”

我有些惶恐与兴奋，暗想这老头莫不是洪七公那样的世外高人，看我骨骼清奇准备传我绝学。我连忙跑到他面前站好，老头打量我几眼，指着我的脖子说：“你是红领巾？”

“是！”我大声说道，给他敬了个少先队礼。

“那你们在学校肯定学过助人为乐。小子你行行好，我把钱给你，帮老头我去那家店里买个烧饼。”

“你自己怎么不去？”

“别人不让进。”

“那你给我钱干什么，你不是乞丐吗？”我心想哪有高人给别人钱的道理，没看见洪七公到处白吃白喝嘛。

老头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低下头不说话。我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又不知道哪里招惹了这老头，便一路小跑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个烧饼回来。没想到那老头低着头，正眼也不瞧我一下。

我等了一会儿，正有些烦躁，突然有一辆汽车从旁边开过，那里恰好又积着水，泥水溅了我一身。这让我彻底的愤怒了，猛地将烧饼扔到那个破碗里，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转身就走。

我感觉自己取得了一个小小的胜利，昂着头走路，像只斗胜的公鸡。转过街角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那个老头仍低着头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次经历让我失去了对于偶遇高人的期待，却让我日后想来极为内疚，于是每次遇到讨钱的人，我都会上前给几块零钱聊表心意。

有一次我拿出钱包，却发现只有50和100的纸钞。我面前是一个缺了条腿的中年乞丐，穿着件油腻的灰夹克，坐在一辆木板小车上。他看出我的踌躇，咧开嘴笑：“兄弟，没零钱？”

“啊·······是。”

“没事嘛，你给张大钞，我给你找开。”他笑得越发灿烂，露出一口灰黄的牙齿。

我一听这话也乐了，给他递张50，问他：“这也行？”

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零钱，舔了舔手指，一边仔细数着一边说：“哪能次次都成，这不是小兄弟你心肠好嘛。”

他把数好的零钱给我，我点点头，揣在兜里。走出一段距离，听得后面喊道：“多谢！多谢！”我转过头，那个中年乞丐朝我挥挥手，满脸笑容。

而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又遇见过各种各样的乞丐。有的还是孩童模样，有的正值壮年，有的身体有残疾，有的老无所依。他们之中从来没有什么洪七公，他们就在那儿，蹲着，坐着，或是躺着。

但我觉得我们是有责任的，不管是你，我，他，还是街上那一个个行色匆匆的行人，都是有责任的。

最近一次遇到的乞丐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或许是过于寂寞的缘故，他的话很多。他说自己很小的时候爹妈就去世了，他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好不容易成年到城市里闯荡，又被骗进了黑砖窑，几年后才被解救出来。后来他继续在外漂泊直到现在,落下不少病，再也没回过村子。他没说如何到了这番境地，我也没问。

我递了张十元给他，随口说道：“怎么不回村子里看看？”

男人借过钱，小心地放在怀里，沉默了一会儿，说：“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