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师节，母亲与“新市二完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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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大雁南飞了，蚂蚁们昼夜在收藏粮食，风在低语，拼命地催着树上每一片叶子去诗和远方。孩子们上学去了，这世间似乎就留下我一个人了，站在秋天的原野上。教师节来了，挟着那么多的往事之风，那么多的怀念之雨，扑面而来，我在这样的风雨记忆中返回到了一座学校，那是母亲的“新市二完小”。

是的，在我内心里，“新市二完小”好像就是我母亲的灵魂花园，它更多地存在于往事的虚空中，闭了眼就见，睁眼则瞬息飞逃。我的家就在这座学校的后面，我的母亲就在那里工作，一切是那样安详，就像被上帝安排一样的神圣而不可改变。“新市二完小”所有布置至今没有改变丝毫，我一个人经常游荡其间，所有熟悉的事物都在以它惯有的神态，与我保持着可以攀谈的距离。

“新市二完小”是一座历经百年沧桑的学校，它座落在德清新市古镇的中心偏北处。一九零七年（光绪三十三年），名为“正蒙国民学校”（镇立第一初等小学堂）就诞生在这里，从此镇区历史上就开始有了政府办学的真正属于现代教学内容的学校。上世纪四十年代，我母亲读完“德清简师”后走向教育职业，她是一名非常出色的音乐老师，短发圆脸，溢出光彩的青春美。她在这座学校工作，一直到走尽生命历程为止。

母亲是乾元人，家住乾元务前街，我外婆家临着余不溪，三间屋子，对岸正对着“戴公庙”，有一棵古老的柏树，目前还在。一切好像是命运有安排似的，母亲的名字是“毓英”，有浓烈的教育气息，从此她的一生也就展开了为社会“毓英”的事业。教育是神圣的，又非常辛苦，母亲却乐于这份职业，学生时代就有满满的志向和抱负。当她正值二十芳华的女孩，义无反顾地从一座学校出来，又走向了学校，成为一名站讲台的教师，成为一名弹着风琴，演奏少年音乐的受人尊敬的老师。与孩子们一起度过低幼年级的金色岁月，让自己的青春年华与孩子们一起熠熠闪光。

记得母亲早先去过一些地方教书，例如栎林乡，后来在五十年代初期才到“新市二完小”。我记忆中的“新市二完小”是被母亲的名字所占据，充满母爱的味道，它永远是我内心珍藏的一隅。母亲在那里教书，而我整天出没于其间。所有的建筑物都如童话故事中构架的城堡，趣味而敷有古彩。我家与这座学校仅隔三米左右一条小巷，这是一条行人稀少的小巷，我们称它为“杨怡兴后门头”。就这样，我可以经常三步两步跨入这座学校，我的记忆末稍部分，全部都没入了这座学校，就像一棵树，它的根须全部被没入了泥土之中。

这样一座把我与母爱交织在一起的记忆之城，令我熟悉着这里的一切，爱屋及乌。这座学校的树木、教室、操场、礼堂、教师办公室，甚至那些沙坑、屋檐下和过道旁特别多的大理石，都像家里物件似的，充满了亲和、慈爱的家人气息。后来我发现学校里有很多随意移放在角落处的大理石有神秘的灰蓝色纹理，石板上有密集的文字，内心便掠过丝丝缕缕的惊恐。果然，在以后的日子里，“新市二完小”就成了我梦境中唯一的重要社区。

记得校园前大门进去，先是一排向东的教室，淡绿的窗格，粉白的墙面，教室里低矮的课桌，却非常干净。它的道路右侧便是一排梧桐树，引人注目。梧桐是一些阔叶林树种，平时会飞散出像蚕丝一样的絮白，到了秋天就会有一些小果实结出，把它放在锅里炒一下，奇香无比，正好给我们这帮穷小鬼解馋。操场上有两只砂坑，一大一小，是我孩子时永远玩不够的地方。前排教室北侧有高大的绿色滑滑梯，我会在那里玩一个下午。秋天的蝉在树上鸣着，那种熟悉的沙哑分泌出的平和慈祥，让我感觉守护我的前辈老人一直在身边，给人以养尊处优的安全感。

“新市二完小”的中间是一座礼堂，这是一座盛载故事和传说的房子，有年代感。屋子向南的一面全部敞开，向东向西和向北处，三面墙都有一道门框，但唯有北面门框，安着一扇木门，墙体很厚，坚实。屋子向上的梁栋都是雕了花，奇奇怪怪的刻镂，爬满了古书里的人物。礼堂里有许多柱子，这些柱子正好可以玩“强盗官兵赛”。这幢二层楼的古宅，有木楼梯通向二楼，我看见过有人走上去，楼梯的声音特别有回音，怪怪的，和恐怖故事里一样的那种声音。二楼我从未走上去过，阴森森的，适合故事里的人来居住，当年住着一位每天吹拉着奇怪音乐的胡须满脸的老师，四十多岁，孑然一身。

这礼堂的西侧又是一排教师办公室，平房，却是打通的大间，母亲每天在那里工作。听父亲说过，当时的工作方式流行“夜以继日”地紧张工作，晚上灯火通明。西北处有一大摞爬上墙的蔷薇花，真好看，温馨而又安静，每至秋日，这里繁花一墙，倒是一道很美的风景线，我常常会在这里，给自己的少年添加些热烈气氛。往北是一间二层楼的木屋宿舍，边侧有一道门可以进入到一处河埠，那便是一条水流很清的溪河，一直向觉海寺流去，极有文史质感。

记忆中的母亲非常繁忙，在“新市二完小”做着她的事业，看到过她写的字，听到过她弹奏的音乐，那种不畏艰难、奋发向上的激昂精神，时时闪现在母亲的身上，她是当年有理想有文化的热血青年，投入漫无边际的政治运动斗争烈火，让自己燃烧起来。据年长的人回忆，新市“大跃进时代”好多街头大墙上标语大字，都是我母亲写的。我发现这些大字，部分迄今还隐现在那些古墙上。

我印象中最深的是“新市二完小”暑假中的那片平静，梧桐叶轻轻摆手的时光，通过树叶过滤的阳光，正细碎地印在通往大门的路面上。母亲会在暑假里为我营造“母爱工坊”，家里与学校后门对接的过道上，她为我搭一张旧木板小床，让我午睡，过道上的风吹来特别舒服，母亲在旁边摇着手上的蒲扇为我添凉，凉风习习，吹来母亲的气息，此时，我特别有困意，朦胧中的“新市二完小”像一艘摇摇船一样，摇荡着把我送进烟云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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