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都诗刊·诗人散章】社屋(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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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散章

社 屋

吴超君

每个小队是一个生产合作社,每个小队的人一齐劳动,共同分配,有共有的生产资料和劳动工具,有共有的财产和土地。每个小队都有自己社屋。

我们高寨大队生产七队的社屋就在我家的旁边。社屋是一个大院子,周围盖满了房子。北边正房堂屋建得最好,高大气派,青砖腰子墙头,青砖铺地,是生产队的仓库,有种粮库、工具库、草料库。西边六间西屋是牲口房,靠北的三间是牛住的,靠南的三间是驴马骡住的,喂牛的“庞斜眼”住在牛屋中间一间,靠西边墙铺个床,喂驴马骡的生产队长的爹“瞎积极”住驴马骡屋中间一间,也靠西边墙铺个床,床两边的木梁下是石槽,并排放着,每晚后半夜牲口都要饲喂,天一明就要下地劳作。社屋东边只盖了三间屋,三间屋的南边是一个棚子,棚子下边支着一口炒牲口料用的大锅,过年的时候,这口锅也用来杀猪烫毛。后来下乡的知识青年住在那里。社屋南面是一口水井、一个草料房和一个大门,大门旁是棵大柳树,柳树上挂着生产队上工用的铃铛。院子中间除了粪堆、土堆外,就是一片拴牲口的木桩子,有几十棵,白天把不去劳动的牲口拴在木桩子上休息。

我们小的时侯爱在社屋玩,一是为了在炒牲口拌料时偷吴瞎子老爷炒的香豆子,二是捕草料房里一群一群的来觅食的麻雀,三是看拴在柱子上的大牲口。冬天的晚上也经常往社屋跑,是为了边烤火边听故事。

社屋院子里经常放着个太平车。太平车是牛拉的车,非常扎实,笨重的车身和四个轱辘全是木头做的。上面布满牛眼大的铁钉。我们几个小朋友喜欢爬到太平车上面去玩,当我们一边站两个人左右晃动时,太平车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我们一边坐车晃动一边听声,悠闲自在,沉醉其中。“急急急急。。。。,给我滚!你们这、这、这、这帮土崽子!”一声大吼,我们吓了一跳,扭头一看,说话结巴的“瞎积极”来了,大家纷纷跳车逃奔,背后留下“瞎积极”的一片结结巴巴的骂声。我们内心其实不怎么怕“瞎积极”,一个个子不高的小老头有什么可怕的,有时我们敢面对面地学他结巴,甚至和他对骂,但我们怕他大儿子麻队长。也许是他儿子当队长的缘故吧,社屋的东西全成了他们家的,我们一样碰不得:不让我们捕草料屋里的麻雀,那麻雀好像他们家养的;不让我们看栓在柱子上的大牲口,仿佛我们一看大牲口就会病似的;更不让我们去扯挂在大柳树上的铃铛;甚至不让我们在我们喜欢的社屋院子里玩。只要他在社屋,我们只好去社屋外边。我们恨死了“瞎积极”,背后把他的六个儿子编在儿歌诅咒他:大麻麻、二疤瘌,三好好,四瞎瞎,五豆豆,六哈哈。他的大儿是麻子,二儿子脸上有疤,四儿子是个一只眼瞎,六儿子说话不清楚。现在想来,他是怕我们出事,才阻止我们,也是爱护我们。

“庞斜眼”和善多了。他有一手绝活,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接骨复位捋胳膊捋腿的名家“大老庞”的侄子。“大老庞”的接骨复位清淤化血的膏药卖了几十年,响遍几十里。“大老庞”膝下无子,到了这一代传给侄子“庞斜眼”。每有谁跌打损伤断骨移位,来到庞家,我们都围着去看。来者先把两包香烟放在案板上,冲着“庞斜眼”笑笑,“庞斜眼”也不客气,装作没看见似的。只见“庞斜眼”让来者坐正坐稳,自己拉开架式,把嘴里的吐沫往手心和大拇指上吐上一口,大喝一声,照准患者伤处,或拉或推、或拧或捻、或抬或压。患者无不龇牙咧嘴、哭爹叫娘,瞬间复位立好。这时“庞斜眼”收起来者事先上好的那两包香烟,笑眯眯地嘱咐患者回家以后要注意的事项,有的还给上几副祖传膏药,不过膏药得另外收钱。我们喜欢“庞斜眼”不是因为他能给人捋胳膊捋腿,而是因为喜欢听他讲故事。每当他干完喂生产队里的牛的活,我们包括“庞斜眼”的儿子就缠着他讲故事。

那时没有电视,一两个月放一回电影。我们童年的生活很枯燥无味。看大牲口是我们孩子们的乐趣之一。牛是卧着睡,眯着眼,动着嘴,在咀嚼反刍;驴骡马站着睡,总有一条腿不着地,那条不着地的腿在弯曲休息。这些知识是我们在看大牲口时“庞斜眼”告诉我们的。那时我们总觉得“庞斜眼”什么都懂。我们问他为什么驴骡马站着睡总有一条腿不着地?他给我们讲了一个故事:说从前,有一个皇帝被人造反了,皇帝全家被杀光了,只有一个在襁褓中的小儿子被丫鬟抱着逃了出来。被反兵追赶。丫鬟逃到野地里,前不靠村,后不靠店,只看到一老农在用马犁地。情急之下向老农求救。老农把孩子放在犁开的沟里,用土埋上。让马站在上面。反兵来了,杀死了丫鬟,用枪在老农犁过的地方一番乱戳后走了,也该襁褓中的小皇帝命大,在他埋的地方,一个蝼蛄从他的鼻子眼钻了个洞到地面,他得以呼吸,只有马身下的地没有被反兵用枪乱戳,那只踏在他身上的马蹄是弯曲着的,没有把他踩死,看来马是有神灵的。后来农夫拉扯大襁褓小儿当了皇帝,分封天下。从此,天下的蝼蛄被分封为“地龙”,再硬的土地也能钻洞;马也是神马,不再卧下睡觉,站着休息且一条腿不着地……

有草料的地方就有麻雀,所以,社屋里的麻雀出奇多。为了能捕到麻雀,我们跑到高寨河边上的渔业队,拾了几块他们不用的烂网,回到家用高粱秸绑成两片,再用绳把两片联在一起。我们悄悄地摸到草料屋门口,突然把两片渔网张起,堵住门,屋里的麻雀受到惊吓,纷纷从门口往外飞,撞到网上,我们把两片网一合,就把麻雀捉住了。有时三五只,有时十来只。麻雀用泥包住,放在做饭的灶里一烧。待湿泥烧干,剥开泥块,撒上点碎盐,香喷喷麻雀肉营养了我们童年饥渴的肉体,满足了我们贫乏而单调的生活。现在,麻雀已经从当时的“四害”变为当今的益鸟,受到保护,滥捕麻雀变成一种违法行为。

冬天的社屋是人们喜欢去的地方。一是为了给牲口取暖可以用生产队的柴禾在牲口屋烤火,人去了可以随着牲口暖和。平常人家冬天也是不经常烤火的,除非来了重要的客人,那时柴禾金贵,是人们日常做饭用的,且有时有的人家因没柴禾烧饭而断炊。所以,冬天人们都喜欢去社屋烤火。二是冬天昼短夜长,人们不干重活也不劳累睡不着觉,又没有地方可去,来社屋可以边烤火边唠嗑。人们围着红红的火灰,在有些牛粪臭尿臊味的屋子里,东家长,西家短,消磨时间,打发平平淡淡的日子。有时往火堆时里放几块山芋,烤熟山芋的香气充盈着屋子,压过了那温湿的臭臊气息。

一场大雪,整个社屋白茫茫的一片,屋顶的厚厚的积雪和地上的积雪相互辉映,社屋的房子显得很矮。牲口屋内温度高,屋顶的雪化得快,而屋外十分寒冷,社屋的屋檐上就冻结了全村最长的冰溜。一排排晶莹透明,有的一人多高。太阳一照,五颜六色,十分刺眼。我们用棍子打下一断,双手抱着放在嘴里咀嚼,吃不用花钱的冰棍。尽管大人说不干净,骂着不让吃,可我们还是吃得津津有味。我们在社屋院子里土堆上打雪仗,我们把土堆当雪山,我们分两派,一派守山头,一派攻山头。我们把雪团成手榴弹砸向对方,端着木头刻的手枪或高粱秸做的长枪,嘴里学着子弹射出的声音。即使在寒冷的冬天,我们的火车头帽子里全是汗水,热气腾腾,我们全然忘记了回家,忘记了湿透的棉鞋和棉裤腿,忘记了回家后因之要挨得大人的打。

一九八一年,我家高寨分田承包到户。地分了,大牲口分了,生产工具也分了,社屋也就没有了用处。再后来,社屋的老房子也扒光了,社屋的院子也分给了等着结婚建房的人家。等到八二年七月我师范毕业回高寨教书时,整个高寨十八个生产队的十八个社屋都没了,我们七队的社屋也只剩下那棵老柳树依然挺立在那儿。据说,树太大了,上面有神,没人敢刨这棵神树。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我再次回老家时,那棵柳树也没有了,说是被雷劈火烧了。社屋,那段特殊年代的特有的集体财产,那个充盈着我童年幸福生活的福地,也随着时代变迁历史前进灰飞烟灭了。她只能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留在我时常的梦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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