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参菩提丨城市三题/郝秀琴
山 城
我的故乡内蒙古集宁是一座不出名的小山城,这里有两座不出名的小山,一座叫老虎山,一座叫卧龙山,听这山的名字,让人想到这座山城一定是一个藏龙卧虎之地。小时候,我经常去老虎山玩耍,因为集宁没有什么名胜古迹,老虎山是人们唯一游览的地方,但山上什么也没有,顺着石阶爬到山顶也用不了半个小时,是名副其实的一座土山,光秃秃的山顶上,只有一座人民英雄纪念碑,这纪念碑是老虎山上唯一的景致,在纪念碑前留个影,是我童年时最渴望的一件美事。那时,山上的树也很少,不知过了多少年,突然来了一位市长,他第一件事就是美化老虎山。于是,老虎山上有了一处人造瀑布,也有几处供游人乘凉的仿古小凉亭,山上的树也多起来,人为的装点和改造让老虎山逐渐变得越来越秀美,是集宁唯一的旅游胜地。在家乡时,我很少去老虎山,就像老广州人没有登过白云山一样,老虎山以及集宁的八条马路,还有我们居住的那个大杂院,不会激起我一点兴趣,甚至是憎厌这些地方,想离开,想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集宁被冠名为山城,并不是因为有这两座山,也许是因为集宁的整体地貌比较高,所以处于阴山脚下的这座小城,是出了名的冷地方。有句俗言:“冷集宁热大同。”而且气候的温差也特别大,“早穿棉衣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这是对集宁气候最形象的比喻。夏天的集宁是避暑的好地方,那是一种风清日丽天高云淡的凉爽。每年盛夏,家乡的亲人和朋友都会打电话给我:“回来吧,咱们这里可凉快啦……”听到亲切的乡音,我的嗓子里总是像堵了什么东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那思念亲人的情绪突然会聚涌心头,堵得心里难受。是啊,夏日的广州是炎炎的,高达三十五六度,而故乡的夏日,却是一段多么令人奢望的时光!在清爽的晨风中,在红彤彤的骄阳下,我挽着母亲的手臂,走在一马路,走在老虎山下,随心所欲地逛着。有微风迎面吹来,清凉却不寒冷,这是故乡的风,我对母亲说,我喜欢集宁的夏日,这个季节集宁的风光最美,风是干净的,没有尘土和泥沙……
星期日,我会把那辆永久牌自行车擦得锃亮,车前面的大梁上坐着儿子,后面的座上带着女儿,领他们去逛书店去公园玩。小城的马路狭窄坎坷,繁华的街道也没几条,但我们逛得很开心。给女儿买一件漂亮的衣服,给儿子买一辆带遥控器的小汽车,再给他们买两根奶油雪糕,或吃几串烤羊肉,欢乐的笑声,融化了我心中多少烦愁和苦闷,让我始终挺直腰杆,将他们一天天培养大,那辆单车是他们成长的摇篮,载着我的艰辛也载满我的快乐。
风从我的脸上拂过,这是从海面上逛来的风,柔柔的,湿漉漉的。凉凉的风啊,是你在提醒我,该回故乡看看了,一个又一个夏日就这样过去,源于对集宁的思念,完全是因为那里有我的亲人,也源于那里是我的故乡,我的根,就像一棵树,无论长得多么高大繁茂,多么挺拔苍翠,它的根是不能和大地分开。集宁是我的故乡,我是土生土长的集宁人。在我离开故乡的时候,集宁已划分成一个区,这两个字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许渐渐会被人们淡忘,就像它最早叫“老鸦嘴”一样。
在小地方生活久了就向往大地方,在家的时候,一直想走出来,想看看外面的世界。于是,去大地方生活,成了我追求的梦想,成了我要闯荡天下的一个理由,也许就是这个理由让我四年没有回家,也许是我原本就没有家可回。但思念母亲和弟弟妹妹,思念我的老师和文友这是事实。我常常问自己:如果一个人一辈子就在一个地方生存,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安静、安逸、安乐,直到在这片你守候了一辈子的土地上安息。来无声去无息,整个生命的过程没有人知道,如果按这种生存法则来演绎我的人生,如今的我会是一个什么模样呢?生活的内容又是什么呢?我不敢去想那种永远也不属于我的生活,也许,在我的潜意识里很早就潜藏着对那种生活的厌恶和惧怕,所以,才选择了常人不去选择的这条路。走出来以后,我突然对那片故土有了一种重新的认识,这种认识某种程度上,还是源于那条割不断的血脉,如果有一天这血脉断了,我对集宁的思念也许就是另一番心境,也许再不会像如今这样牵肠挂肚,这样的迫不及待和归心似箭。
花 城
从白云路坐11次车直达中大北门,好久没有坐这趟车了,车子沿着滨江路慢慢向前行驶。珠江两岸的景色依然让我陶醉。两年前,在下度村住的时候,几乎天天奔走在这条路上,时间匆匆,我的脚步也匆匆,只有到了晚上,才有得闲的时候,一个人去那条市井小街转悠,吃一碗桂林米粉,要不就来个快餐,后来听人说,快餐的菜都是用地沟油炒的,我就再也不碰快餐了,闻到那快餐味儿就反胃。之后,就经常去光顾烧烤店,吃烤玉米烤茄瓜,然后再点一个砂锅面,吃饱了,就去中大北门转悠,兴致来了,融进人群中去跳舞。广州人跳舞和内蒙人也不一样,无论是扭伦巴还是跳恰恰,那是非常现代的。跳到高兴时,也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扭出一身大汗,就独自沿着珠江边慢慢走着,有时会走到很远很远的地方。走累了,就将身子倚在那灰色的护江栏杆上,凝视珠江的夜景。真美!夜晚的珠江宛如一位披着一层黑纱的美人,是朦胧的美,让人心仪让人心动。白天看珠江就没有这种感觉了,她变成了一个没有梳洗打扮的邋遢女人,但这是真实的珠江。第一次看珠江,我就有这样的感觉,哦!珠江就是这个样子,和电视里看到的不一样。我想,大部分人在白天看了珠江后,都会产生这种感觉。但晚上看珠江就不一样了,我想,许多人把广州比作天堂,更主要是因为广州有珠江,珠江是广州的母亲河,也是外地人心中向往的河。很早以前,我结识了一位诗人,他曾经和我说过:“哪一天不想活了的时候,就跳珠江。”我说:“全中国的大江大河许多,为什么偏偏要选择珠江呢?”他说珠江太美了,一个追求美的诗人,死的时候都要选择最美的地方,那不能不叫人感动得流泪。有一天自己走不动了,也不能再写东西了,是不是也该选择珠江?我不必等到离开它的时候才会思念,其实,大脑里已经常常在幻化出种种思念珠江的情景,我不止一次地在心里念叨:珠江啊,离开你的时候,会想念你,就像我想草原一样,草原有我的母亲,母亲就像那辽阔的草原,广州有我的儿子,这条永远割不断的血脉,如今已和这座城市,和这条珠江融在了一起,于是,那份亲情就像这珠江水,永远在我的心中流淌。
在广州四年艰苦的我们终于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达到了最初来广州时拟定的目标。
“该启程了,但当我离开广州的时候,我会想珠江。”
“妈妈以后如果想回西安和内蒙古,我就让你飞回去;要是想再回广州,我就让你飞回来。”
听了他的话,我感动得流下了眼泪,眨眼工夫,儿子已经是个帅帅的男子汉了,再不是我眼里的那个带着红领巾的小男孩,经过几个月大学生应聘的激烈竞争,他一下成熟了许多,脱下了学生装,穿起了西服,打起了领带,一副标准的白领形象。假如广州没有我的儿子,我想也不会待这么久,我也不会对珠江爱的那么深沉,情感和思念,企盼和等待都和这座城市紧紧地系在一起。初来这里的时候,我不识方向,更不识路,走出去,常常向别人问路,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走在路上的时侯,常常有许多人向我问路,我也会很热情地告诉对方要去的方向,回答是自信的,还带有几分自豪几分得意,尽管这是一个很小的生活细节,但就是这么一个细节的变化,却蕴含了我许多的泪水和心血。我不知多少次,面对珠江面对一座座灰色的楼房,惊慌失措茫然迷惘,我找不到方向,也望不到故乡的那朵云。想家的时候,一个人郁闷的时候,我就沿着珠江边独自走啊走啊,一艘艘游轮从眼前掠过,珠江宛如一条飘动的彩带,把我的思绪带向很远的地方,带到了内蒙古也带到了古城西安……
古 城
古城西安有我的女儿,从她去西安上大学那一天起,我就和这座城市结下了不解之缘。几乎每年都要带着儿子去西安看看。如果女儿不在那里,这座城市给我的印象也是云过雨过,我就是踏遍了西安的角角落落,也只是一个过客,一个游人,没有更实在的或者是本质的东西让我去留恋去思念。
西安被冠名古城,不仅仅是有很多名胜古迹,更主要是那种积淀了千年的文化氛围。其实每一座城市所营造的氛围、情调和建筑风格是不同的,就像一个人,看他的气质就知道他是干什么的,一座城市也是这样。广州、西安是两座气质截然不同的城市,西安,这座年代久远的历史古城,其文化积淀的深厚,最让我感慨的是那厚厚的古城墙。当你走在古城墙脚下,凝神静气去聆听那呜呜的埙声,仿佛在听一个久远的神话故事,那是一种来自天籁的声音。
在广州完成《漂泊羊城》之后,我就为自己拟定了下一部书的名字《驻足古城》,也拟定了我漂泊的下一站行程。《驻足古城》和《漂泊羊城》是姐弟篇。姐姐在西安,弟弟在广州,他们两个人是手足亲姐弟,是我生命中最精彩的内容。在广州,我会想西安,想集宁;如果到了西安,我一定会想广州,想集宁;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又回到集宁,我会更加想花城想古城。这三座城市在地图上相隔很远,但亲情这条线却把它们拉得很近很近,源于对这三座城市的垂青,并不是那里的风景和山水,而是我对亲人和自己骨肉的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
有一年过春节,我和儿子是在去西安的火车上度过了除夕夜,路过太原车站时,新年的钟声正好敲响,没有客旅的站台上鞭炮声声,烟花漫天,空荡荡的车厢里,我们母子对坐聚精会神地下起象棋。
这个除夕很难让我们忘记。
车过华山,正是早晨,当一轮红日跃出地平线时,我的心中也揣着一个红彤彤的太阳,在出站口,我们一家三口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西安的早春尽管还是十分寒冷,但这里有女儿,就算是料峭的严冬,我的心里也是暖融融的。
四年过去了,抑制不住思念之情的时候,就发一则短信过去,女儿也会时不时打电话过来:“妈妈……”一声甜甜的呼唤,融化了我心中所有的烦忧,“怎么样?不想在广州,就回来吧……”我会破涕为笑,回答女儿一句一直没有兑现的话:“快回去了……”在苦苦地等待和企盼中,心的三分之一和草原系在一起,三分之一属于西安,还有三分之一留在广州。母亲、女儿、儿子这条割不断的亲情线,会牵着我的心在这三座城市的上空飞来飞去,有一天,当我累了的时候,会收起飞翔的翅膀,去这三个温暖安静的港湾,享受一回真正的天伦之乐。
作 者 简 介
郝秀琴,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中国诗词协会理事。南国漂泊派女作家。出版散文集《六合琴声》《漂泊羊城》《等你,在最初的地方》,中短篇小说《参商情缘》长篇小说《血之梦》《 雪伦花》《浮云若梦》。2012年10月,内蒙古大学新闻传播学院中青年文学研究班毕业后,直接漂泊到北京,历经艰难创办了北京文悦时光文化传媒公司,出任总经理、图书总策划、主编等职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