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鹏丨感悟古马干河
行走在古马干河畔,我能够感觉到河流有种隐隐地疼痛,像受伤的鱼鳞在它潋滟的春波里,闪着千年的沧桑。
历史上的古马干河是条落寞的河。千百年来,它一直被束缚在泰兴古溪与马甸之间,年复一年水波不兴,沿岸的百姓与它熟稔到淡漠、审美到疲劳。那些书写历史、编撰方志的乡贤们,甚至忘记了它,致使它的名字一次次被历史的卷宗排斥在外。直到1971年至1977年,国家为了灌溉、替长江分洪,才想起分期疏浚古马干河,让它得以从马甸继续东行,在永安洲直奔长江。
1971年,当古马干河在河工们响天动地的号声里,隐隐约约听到长江水奔腾跌宕的呼声时,这条流经8个乡镇、灌溉面积一百六十九万亩的河流,是否终于感到了奔放的自由?它是否预感到它将随着长江水浩荡奔涌,正冲向了历史的舞台?在1977年全线疏浚的那一刻,它一定为挣脱千百年来的桎梏、一朝获得自由,唱起了高亢的进行曲。
古马干河是有宏愿与野心的。要不然,它何以每逢盛夏,被暴雨一阵撩拨,它就要伸胳膊踢腿子,冲破堤坝的樊篱,野蛮的侵吞村庄?只可惜,它这种泛滥成灾的梦想和激情,只持续了20年不到,就被人的意志给套上了紧箍。
古马干河最肆无忌惮的一次情感宣泄,发生在1991年。这一年的夏日,格外潮湿、诡谲,梅雨仿佛遇上鬼打墙,连绵数十天阴风惨雨,致使长江水位暴涨,江水倒灌入古马干河,马甸翻水站日夜忙碌也没能将洪水阻挡在站外,永安闸倾尽全力排涝泄洪也分担不了古马干河压力。与长江粗犷的血管相比,古马干河整个身躯都显得太过纤细了。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疼痛之后,堤坝轰然坍塌,永安洲再次遭受洪水欺凌。
永安洲,这座长江冲积而成的沙洲,美丽迷人,民风淳朴。洲上人口来源分为两支,一支由扬中岛乘一叶扁舟而来,一支从口岸以北乡镇迁徙而来。洲上第一批居民,为第二故乡取了一个诗意的名字:永安——远离水患,永远平安。然而诗意与现实难以调和,美梦常被雨打风吹散。自从古马干河1971年开挖延伸,从其腹地入江后,每年桃花汛期间,永安洲水灾频繁,村民夜夜不得安眠。1991年,防洪抗汛的呼声号声,比往年更加频仍地响彻小镇。古马干河冲开一道口子,就有赤膊的汉子冲锋陷阵,木桩钉成犬牙,沙袋堵住豁口。沙袋泥袋来不及堵塞,人就以肉身相抗。那时候,乡亲们日日夜夜光着膀子,赤着脚,在泥水里摸爬打滚。父母不无忧心地说,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赶紧打包,做好逃难的准备。为了让我学会逃难,父亲甚至将我抱上漂浮在水面的澡盆,我在摇晃的澡盆里吓出了一泡尿。
天与地的较量、两条河的较量、人与水的较量,错综复杂的交织在一起。天空愁云惨淡,血肉之躯的父辈不吃不喝,也要把一个个豁口堵住,它们从未攀爬过长城,不知道长城的雄壮,可是它们就是古马干河的长城,就是长江的长城。经过日日夜夜地守卫和搏斗,雨水消停了,江水复位了,古马干河疲软如一条水蛇,静悄悄地游走了。那些冲垮的堤坝,那些淹没的农田村庄终于露出了残骸。洪水的肆虐,深深地触犯了人类的忍让底线。从那以后,古马干河沿岸的百姓,宁可缺衣少粮,也要修筑一条固若金汤的堤坝。梯形堤坝高十米,上宽五米,下宽十五米,陡坡子上全部以岩石水泥夯筑而成。从此之后,古马干河再怎么闹腾也没能冲破这条防线。
它曾经是个巨人,以一种傲慢的眼神打量着它身旁的村庄,如今村庄上的人成了它肩上的巨人。巨人们不再驯服于它,而是利用它,征服它,从它身上寻找到赖以生存、谋求幸福的物质基础。古马干河尽管不甘心再次被束缚,但是它默认了人的意志是坚定的,不可违逆的。古马干河再也不是过去的古马干河了,它已经臣服于熙熙攘攘的人。
可是,臣服不代表残喘,不代表死亡,更不代表退出历史!古马干河依旧享有柔美的春光,激荡的盛夏。随着时代的变迁,尤其是进入到新世纪,古马干河与长江上世纪七十年的一次偶然结缘,彼此之间恰恰成犄角鼎力之势,为它今日的资源升级埋下伏笔:河岸修筑起工厂,河滨修建起船厂,河面横跨起钢精水泥桥梁,贫瘠的水乡如今已处处散发出百业兴盛之貌。或许,古马干河千百年来从未敢想到今天,它成了当地经济发展、腾飞的主角。自由的形式是多样的,造福于民岂不是一条河流首先考虑的高尚自由?
在情感的相互浸润中,古马干河两岸的百姓们早已将它视为母亲河。千百年来,古马干河何曾有过如此的殊荣?这些故事将会让名不见经传的古马干河在新的史书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如今的古马干河,可以欢快地流淌在新时代的春光里。而它曾经的伤痛,也终于可以消匿在时代的欢歌里了。古马干河,终将是一条穿行于历史之上的河流。
作 者 简 介
刘鹏,笔名“尤泣红”,江苏省泰州人,现定居南京。于2008年发表处女作《两只猫的爱情》后,陆续在《散文百家》《山东青年》《银潮》《太湖》等杂志及报纸上发表文章。2015年诗集《知向谁边集》出版。目前主要以散文写作为主,文章具有浓郁的地方生活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