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社英丨“瓜军”是个傻子

一九六零年前后,距离我们村子西边二三百米的地方,一条公路南北贯通而来,它就是西韩公路,我们村往西划拨了庄基地,一直通到公路。随即重新规划整合,成立了灞桥区新合公社——即现在的新合街道办。公路西边,又新盖了一个中学,中学斜对面,新盖了有相当规模的供销社、食堂。于是,我们村子西头成为当地较为发达繁华的地方,人们订婚买衣服、宴请亲友、聚餐打牙祭,都经常到这里。

于是,我们村西头,就有三教九流,乞丐、傻子、精神病在这里晃荡。傻子瓜军就是经常晃荡的一个。他刚来的时候不到二十岁,肿尿泡脸,肿眼皮,厚厚的嘴唇有些向外翻,脸色特别黄,不过,他的脸通常很脏,所以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脸色。他经常披一件棉大衣,很脏,是黑是蓝已经看不清楚,好几个地方烂了,棉絮露在外面,也黑糊糊的。他说着谁也听不清楚的话,经常要饭吃,还趁吃饭的人不注意,往他们的碗里吐唾沫,随即端起你扔下的饭菜往嘴里塞,直塞的不断打嗝,瘫倒在地为止。

我们都很讨厌瓜军,几个小孩挑战叫着“瓜军!瓜军!”我们这里称呼谁为瓜什么,这个人一般不是长期的神经病(俗称疯子),就是傻子,称他为“瓜……”,就有侮辱他的意思。我们放学归来,还经常拿碎砖头,小土块打瓜军,几个人预先准备一堆石头土块一起打,打得他抱头求饶。我们欺负他不认识人,故意说别人打的他,哄得他乱转圈子,像疯狗一样乱撞乱碰,头上滚下汗珠,脸上留下一道一道很脏的汗水,又被一道一道的黑手印抹得乱七八糟。

??后来,也不知过了几年,我们村的大人又有了新的乐趣,他们用女人逗瓜军开心,问他谁长得漂亮,他要是说了谁,谁就被指作瓜军的女人,谁就会与瓜军一起,遭到大家的嘲弄。那时候,大家笑着,女人红着脸低着头,嘴里嘟囔着,不恨大人们,却恨瓜军;可是瓜军却笑着跳着,把不知谁给他的一块馍往嘴里塞。他仿佛永远都是饥饿的状态,仿佛永远都在吃。我不知道,你逗一个人,他压根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乐趣?可大人花样翻新,乐此不疲,一直到笑痛了肚子,还不停止。

也不知过了几年,我们都长大了,逗瓜军的大人们也渐渐地老了,脸上现出沧桑模样,但是,瓜军还是那个样子,脸上一条皱纹也没有。他嘻嘻哈哈,吃别人的剩饭,穿捡来的衣服,仿佛越来越年轻,我们甚至都没有见他得过什么病。

这几天,人们又有了新的发现,瓜军居然对一个乞讨的瓜子女人有兴趣。大家白天围观,晚上偷看。仿佛春天听到猫在叫春寻偶,猪在发情跳墙一样,大家第二天交换着消息,补充着细节,编织着生动与感慨。在单调的劳动与狂热的政治缝隙中寻找着廉价的“乐子”。

一个冬天的晚上,一片漆黑,下着濛濛细雨,有人发现,瓜军与“女瓜子”挤在墙角取暖,他还把自己要来的饭给了“女瓜子”,他们俩脸碰着脸,眼对这眼,笑一会儿哭一会儿,苦一会儿乐一会儿,瓜军的棉大衣盖着他们,微弱惨淡的夜光映照着他们,他们究竟做了什么,人们似乎没有办法知道。人们发挥想像,想的自己不断发笑又不断提起话题给别人讲逗别人笑,最后笑得自己都不知道有没有意思。

第二天早上,聪明细心的人发现,瓜军把自己的棉大衣披在女瓜子身上,他哆嗦着说不出话,一跳一跳地走了。

没有意思,大家都说。有意思,瓜军口齿不清地说。

我到现在都不知道,瓜军怎样了。想来他也老了,想来他孤苦无依,早已不在人世了吧!

作 者 简 介

陈社英,1956年出生,陕西西安人,青少年时期生活在灞桥区新合街办陈家村。文革结束后恢复高考,1977年考入蒲城师范,后来考入陕西师范大学汉语言文学系进修学习。长期担任中学语文教学工作,曾在《西安日报》《三秦都市报》《女友》等多种报刊杂志发表过散文作品。作品收入《青年散文一千家》等文集并受到著名作家的特别点评。曾担任《青少年文萃》编委;全国青少年作家作文大赛评委;《古都文萃》杂志副主编。2015年出版散文集《美丽而疼痛的村庄记忆》,始终认为文学与教育是自己放飞理想的双翼,是慰藉心灵救赎自我最初与最终的方式。






(0)

相关推荐

  • 老话说:“无傻不成村”,村村都有守村人,为何城里很少见?

    以前的农村,几乎每个村都有一两个守村人,他们虽然有点傻,但是村里的大小事情他们都知道,如果谁家有事让他去帮忙,他们都很乐意去的,只要发根烟,给口吃的就行.由于他们常年都在村里,也不外出,因此被称为&q ...

  • 【鄂的事】吃瓜群众的前尘往事

    (5月2日下午,在浠水县清泉镇翟铺村花涧谷直播现场,县长付宇首秀抖音直播,推介浠水地标优品.付宇向网友们推介了巴河手工藕粉.绿豆粉丝.巴河白莲子.霍尔葛根茶.浠之味瓜蒌籽等地标优品,他用通俗易懂的语言 ...

  • 吃瓜!两张路边社截图

    这两天太忙,偷个懒,放两张路边社截图,供大家吃瓜. 其实两张截图没有说什么,只不过突然被放到公众视野范围内,难免被人拿放大镜盯着看. 已经被最近几家AAA违约搞成惊弓之鸟的金融机构,说不好就要先跑为敬 ...

  • 安好:骆驼先生

    ┃骆驼先生┃ 文/安好 那是个夏天.我记得. 夏天有什么特别呢?爱下雨,暴雨.你看,刚刚还晴空万里,忽然就乌云密集,雨点噼里啪啦地在芭蕉叶上跳起来,好像被烫了似地.我伸手摸了一下芭蕉叶,凉凉的. 我撇 ...

  • 陈社英丨村东空房子里的秘密

    我们村北边一排最东头有一个院子,它三间宽,也就是十米左右,大概有五十米深.它前面是一大片空地,后面盖着三间庵间房,庵间房是我们这里一种简易的大房,比大房的入深浅一些,往往盖在庄基地的后半部分,给前面留 ...

  • 陈社英丨匠人不可得罪

    一 我家在西安灞桥与高陵的交界,离渭河七八里地,沿着上个世纪60年代修建的西韩公路一直往北走就可到达,在地理上应属于渭河滩. 我们渭河滩的能人多,但这些能人都一致地认为两种人不可以得罪,匠人和先生,其 ...

  • 陈社英丨党家村有个汉子叫瞎货

    我们村往西直走二里多地,穿过一大片庄稼地,就到了党家村.我们以前是一个大队,现在叫一个行政村,我们几个村的孩子上小学高年级时都在崇福寺小学,所以只要年龄差不多,彼此都很熟悉. 党家村街道比较窄,横七竖 ...

  • 陈社英丨一道壕沟

    我们村地处关中平原,一年春暖冬寒四季分明.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几乎每个人每年只洗一回澡,这就是过年以前.每年这个时候,我们就成群结队到临潼去洗温泉澡.从我们村子到临潼有两条路:一条走小路直接插向东南方 ...

  • 陈社英丨割芦苇

    我们村东南方一二里地,有一条小河,小的连名字也没有,我们就叫它河渠.它的上游在西南方二三里地,那里有许多小小的泉水自然涌出,水道纵横,汇成一条小河,流过我们村再向东南三四里远.河水变宽变浅,画成我们西 ...

  • 陈社英丨牛柴爷

    我们陕西人盖房子,都是独门独院,最后面三间上房,和庄基地差不多一样宽,大约三丈,也就是三米多一点.不管有钱没钱,没有人盖跨度更宽的房子,这就是所谓"檩过丈二三,不压自己弯".上房前 ...

  • 陈社英丨玲玲婆

    在我们村子,玲玲婆这是一个称呼,但是,玲玲并不是婆的名字,很可能是她女儿的名字,相当于玲玲家的婆.也有一种可能,玲玲就是这个婆的名字,那么这个婆是辈分高却非常年轻,晚辈称呼他时可以带着他的名字. 我在 ...

  • 陈社英丨善人爷

    我们村近百户,约摸500人,算是个大村.几百人好几辈子在一个村住,互相称呼就一辈一辈排定.俗话说:人穷辈分高.我们也可以理解为富人大户娶媳妇生孩子早,辈分相对要低一些.当然要是稳定的,骤然发了横财的& ...

  • 陈社英丨骂媒人

    "庄子大,井又深,扳住辘辘骂媒人",是旧社会女子嫌嫁的丈夫不满意时所发的牢骚.自古以来,中国是男权社会,男人娶了不好的女子,有休妻的权利,不用可怜兮兮的怨恨.主要是女人骂媒人,也就 ...